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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七章

沈长松手中荡魔剑的剑锋直直抵在顾悬的胸膛上, 只要他的掌心一用力,这柄剑便会穿胸而过,作为对说谎者的惩罚。

“连瑶究竟是谁?”沈长松的声音冷冽, 回响在空荡荡的祭堂中。

“她是——”顾悬的心情平静,他的嗓音平稳, 没有丝毫紧张。

顾悬的薄唇微微向中抿起,马上就要说出“她是——”之后的第一个字。

但就在这个时候, 一道轻轻柔柔的嗓音便出现在了顾悬的身后, 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若想知道我是谁,你问他又如何能知道答案,他又不了解我。”连瑶的白袍随意披在身上, 她靠在祭堂入口附近黑漆漆的地道中,望着沈长松手中的锋锐剑光。

“问我不就好了。”连瑶歪着头看着沈长松, 语气轻松。

顾悬轻轻低下头, 他将本该说出的话藏在心里。

连瑶其实方才在顾悬跳进窗户的时候, 就已经醒了。

顾悬跳进窗户的时候, 故意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 所以发出了明显的响动。

沈长松进来的时候是无声无息的。

所以连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醒了过来, 她听到顾悬有意高声朗诵《濯身诀》中的小学生修炼口诀, 还有他与沈长松两人离开的脚步声。

顾悬发出的所有声音,都被他刻意放大。

这些动作之下的潜台词就是要让连瑶快跑,沈长松已经发现端倪。

连瑶等到二人离开之后, 翻身坐在床头思考了很久,却还是追了过来。

一过来,便看到沈长松拿荡魔剑抵着顾悬的胸膛,一副质问的模样。

“问你?”沈长松蒙着眼的脸转向连瑶,“能够得出什么答案来?”

“问他难道就能得出答案吗?”连瑶看了一眼站在黑暗中的顾悬, 直接往前走了两步,“沈长松,你是不敢问我?还是你没有自信从我口中问出答案?”

沈长松紧握荡魔剑剑柄的手微微一松,剑锋从顾悬的胸膛滑落:“顾悬,你先回明谷峰。”

顾悬抬眸,没有看着自己的师父,反而看着连瑶:“你怎么办?”

“我打不过还能跑啊。”连瑶抱胸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更何况,我又有哪里需要害怕他?”

若她真以魔族的身份展开杀戮,她现在自然是没有自信站在沈长松面前的。

但她问心无愧。

顾悬站在祭堂中央,看着连瑶许久之后,方才转身离开。

连瑶看着他离开祭堂的背影,高挑挺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她反身将祭堂的门关好,内里只有长明灯微弱的光线,照得祭堂中的万千牌位影影绰绰,影子好似高墙。

沈长松在连瑶关上门的那一刹那,荡魔剑就已经直直朝着连瑶的脖颈而来,剑势锋锐且一往无前。

连瑶斜着眼看着她,朝后一仰躲开这一剑,身形微动之时,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把巨大的白骨长镰。

危光在伪装成长剑形态的时候,并不能发挥它完全的作用。

面对沈长松,连瑶使出了百分百的实力来。

荡魔剑划过白骨长镰的刀身,在黑暗中崩裂出幽蓝色的火花来,将连瑶手中那柄寒气森森的武器照得一清二楚。

只可惜沈长松看不到。

“玄晖派前掌门沈长松,所谓的‘问话’就是直接刀剑相向?”连瑶的身形轻灵,绕过沈长松的进攻,手中白骨长镰直接朝沈长松脑袋削过去。

沈长松自然是不惧,他双手持着手中荡魔剑,抵住连瑶的白骨长镰,姿态游刃有余:“明谷峰的弟子,就是如此回应为师的问话?”

他一剑荡开连瑶手中白骨长镰:“你究竟是何身份?”

“我名连瑶。”连瑶提着白骨长镰,悬停在空中,居高临下看着沈长松,“你明谷峰门下弟子。”

“你是深渊之主?”沈长松一手提剑,头朝连瑶的方向抬起,虽然他看不见,连瑶却觉得有杀气的目光锁定了自己。

“我是不是又有什么意义?”在黑暗中,连瑶朝沈长松笑了起来,“反正你又不敢杀我。”

“我为何不敢杀你?”沈长松的声音如冰雪般森冷,“我手中有剑,如何不行?”

“你心中有所寄托,便不敢杀我。”连瑶直接坐在祭堂的横梁之上,手中提着白骨长镰,仗着沈长松看不见,两条腿在半空中自得地晃荡。

“若是方才,你会狠心杀我,但你方才你已经真正认识到顾悬对我的态度如何,你现在会担心我死了,你那位徒弟便会心境不稳,因此影响以后修炼。”连瑶笑着说道,“你剿灭魔族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你既知道,为何还接近他?就不怕未来的某一天他将你一剑斩之?”沈长松低头,摩挲自己握着剑的手。

他是一柄卷了刃的利剑,再无修复的可能,他的企望只能寄托于顾悬身上。

“他未来若想将我一剑斩之,我提刀迎敌便是。”连瑶托腮看着沈长松,“终有一死,又有何可惧?”

“顾悬是身怀神脉之人。”沈长松的头没有抬起,而是直直对着祭堂中的万千牌位,沉声说道,“先古时期,便是先辈玄晖以神脉天赋,将为祸北荒界的所有妖兽尽数消灭,解决那时人族面临的危机,到了如今,魔族亦会有如此结局。”

连瑶心想沈长松果然也知道顾悬身怀神脉,这才收他为徒。

神脉究竟是什么,没有谁能解释得清楚,这是一种出现在天选之子身上的玄妙力量。

正是因为拥有神脉,顾悬才能在经脉尽断的时候,还能够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实力。

连瑶觉得神脉这玩意用三言两语是解释不清的,所以她只能勉强把这个解释成开挂。

“那你是什么意思?”连瑶抱胸坐在祭堂高高的横梁上,居高临下看着沈长松,“怪我把你的好徒弟玷污了吗?”

沈长松:“……?”他提着剑,忽然觉得这问题他竟然有些难以回答。

“确有其事?”沈长松咬着牙,一字一顿问道。

连瑶:“???”等等沈长松你真的很有问题。

她轻笑一声:“骗你的。”

“他因你,连断尘佛兰都可以不要,这是他修复经脉的重中之重。”沈长松果然如原书中所说的一般,已经找到了利用断尘佛兰为顾悬修复经脉的办法。

连瑶听到这句话,沉默了,她看着空洞洞的天花板:“出于公平考虑,他也确实没有猎杀到蝶魔。”

“江州城蝶魔为祸,究竟是怎么回事?”沈长松眉头微皱,在听完凤凝说的话之后,他自然亲自去了解了江州城的情况。

江州城之前确实有蝶魔胁迫城主每月献出十八妙龄少女一事,就连城主一家,为了江州城安宁,也将家中独女献给了蝶魔。

但在连瑶与顾悬去过江州城之后,那蝶魔确实是已经消失不见,江州城的困境已经解除。

“人做的事。”连瑶坐在横梁上,低头对沈长松说,“与魔做的事,又有什么区别。”

“祭堂里千千万万逝者牌位都摆在这里,那日清光殿上,宋烨掌门不是也一样对魔族死后魔骨评头论足?”连瑶歪着头对沈长松说,“江州城之事,非魔所为,自然是人为。”

“所以你为了他能够得到断尘佛兰,所以伪造蝶魔遗骨?”沈长松冷声问道。

“那是货真价实的魔骨,又何来伪造一说?”连瑶说道。

“你方才还说你不是魔。”沈长松握剑的手松了下来。

“反正你又看不到,你觉得我是,我便是,你觉得我不是,我便不是。”黑暗中,连瑶一双血色双眸盯着沈长松看,长睫再一起一落间,她的瞳色已经恢复正常。

“所以你觉得,我是或不是?”连瑶问道。

沈长松在黑暗中,仰头对着连瑶,他说道:“也曾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连瑶知道对沈长松说这句话的很可能就是云君故,但她不好暴露附着在黑匕首上的云君故残魂,毕竟他当年就是被沈长松杀死的。

“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连瑶径直从祭堂的横梁上跳下来,手中提着的白骨长镰已经化作漂亮的流光消失不见。

她走到祭堂的门前:“你说也曾有‘人’对你说过这句话。”

连瑶特意将“人”这一字加重了语气。

沈长松看着连瑶转身离开的背影,握剑的手松了又紧,他可以想办法杀了连瑶,但现在却罕见地下不了手。

他紧紧皱着眉头,问连瑶道:“你何时离开玄晖?”

“我来玄晖的目的,你还不知道吗?”连瑶将手按在祭堂的门把上,想到沈长松曾经对魔域做的事,忍不住有些赌气似地说道,“奈何天中焚心石,不就是您亲手从魔域深渊里拿走的吗?”

“我会阻止你。”沈长松平静说道,却又转了个话锋,“你应当离他远一点。”

连瑶觉得除了没有钱之外,沈长松特别像甩着一打钞票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豪门妈妈。

她推开祭堂的门,对沈长松开玩笑说道:“我不干,除非你给我五百万灵晶。”

众所周知,沈长松很穷,他拿不出五百万灵晶,所以连瑶这句话相当于拒绝。

连瑶走在玄山的地道中,脚步有些雀跃,因为当她发现沈长松在明谷峰犹豫要不要杀了自己的时候,她就知道沈长松已经不是一个令人惧怕的对手了。

沈长松很强,是因为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与犹豫之心,但他若有类似的情绪,就变得不再可怕。

而在玄山的地上,月色下有一个孤冷得有些寂寞的身影。

顾悬站在青松下,脊背挺得笔直,从风中传来细微的震动。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丝震动,像是两人对话的声音。

“……何时离开玄晖?”

“我来玄晖的目的,你还不知道吗?奈何天中焚心石……”

“你应当离他远一点。”

“……除非给我五百万灵晶。”

顾悬在月色下静默的眸缓缓沉了下来,他又想起那日正午暖阳,连瑶低头为他细心处理伤口。

她抬头朝他轻笑说道:“当然是为了你。”

顾悬抬头,看着天际一轮孤月,随手摘下一片青葱草叶叼在嘴里,他听到风声呜呜吹来,将唇间的草叶吹响。

他低下头,脖颈弯曲的弧度倔强又优雅。

直到他身后传来了连瑶的脚步声。

顾悬口中叼着草叶随风吹走,他仰起头来,俊秀面容如疏朗青山般清新美好。

连瑶站定在原地,朝他点点头说道:“我出来了。”

“师父他可问你什么了?”顾悬问道,神色如常。

“他从我口中问不出答案来。”连瑶朝他弯唇笑道,似是安慰。

但是只有连瑶自己心中知道,她这句话不是为了炫耀什么。

沈长松纠结连瑶到底是人是魔。

但连瑶自己对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

她因冥冥命运使然,被强行塞到这个身体里,她对于自我的认知还是模糊的。

“回明谷峰吧。”连瑶觉得有些轻松,毕竟她已经与沈长松将话摊开来说了。

她现在知道沈长松念及顾悬感受,所以不会真的对她出手。

男主光环,竟恐怖如斯。

连瑶忍不住扭头看了顾悬一眼:“沈长松挺在乎你的。”

顾悬:“???”

他轻轻“嗯”了一声。

顾悬与连瑶并肩走在回明谷峰的路上。

他忽然停了下来,扭头问连瑶道:“究竟为何?”

“天衢城想杀我,将我满门屠戮殆尽,断我四肢经脉。”

“师父身为玄晖派前掌门,何种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为何也独独看重我?”

连瑶现在的顾悬仿佛一位绝世美女,捧着自己的脸疑惑地说:“他们都在追求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好苦恼啊!”

“先古时期,结束横行北荒界妖兽之乱的三位先祖,玄晖、天衢、络月,都是身怀神脉之人,天赐神眷于他们身上,他们拥有比常人更加卓绝的天赋,甚至可以将修为突破至青云境。”连瑶将两手背在身后,心想这件事本来应该沈长松来跟顾悬说的,但明显沈长松懒得逼逼这件事,所以只能她来代劳了,“你就是时隔数万年之后的身怀神脉之人。”

顾悬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已断的经脉之下的血管普普通通,没有丝毫出奇之处。

神脉这种东西,似是而非,看不见摸不着。

他摇头,定睛看着连瑶说道:“瑶瑶,我没有神脉。”

连瑶轻轻鼓起了脸颊,有些恼,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肯定有,你也会将四肢经脉重新接上,你会有很光明很美好的未来。”

未来,整个北荒界都是你的,包括被踏平的荒芜魔域。

连瑶望着天边顾悬曾经仰望过的月亮,如是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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