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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骏马贺兰

十六 骏马贺兰

王贵,河北定州人氏,微胖身材,圆脸细眼,鼻宽口阔,谢顶须稀,一贩马为业者也。改革开放初,农村短缺牲口,王贵视准此机,行贩马生意,其领数名伙计至千里之外内蒙草原购马,后将马贩至中原,牟取暴利。往返数次之后,王贵财发矣,成为当地一富豪也。

此年立夏后,天气渐热。王贵领众伙计再次北上,乘火车至内蒙二连浩特。二连浩特东二百余里乃苏尼特左旗,旗外人烟稀少,草原一望无际。其闻此处草旺,马多且壮,价钱便宜,六百余元可购一匹壮马。

王贵与众伙计至,经挑选,收购百余匹马,从左旗牧场赶马群西行,欲回二连浩特乘火车返中原。途中,经赛汗高毕草原。中午,王贵下马与众野餐,众席地而坐,正举杯饮酒之时,一蒙族汉子疾步而来,至前,礼貌问候,鞠躬行礼,问王贵曰:“汝购马欤?”王贵点首,打量汉子,见其身穿蓝袍,腰系黄带,身强体壮,脸色黝黑,浓眉细眼,唇厚鼻宽,言语腼腆,乃憨厚朴实之然也。汉子续问:“吾家有良马,欲卖,汝可购之?”王贵闻有好马,顿时振奋,“妙也!汝若有良马,吾购之。”王贵放杯起身,唤俩伙计,随其相马。

至汉子家马圈,见圈内有马数匹,王贵绕马圈视之,见无良马,未相中一匹,“汝有何良马?均为一般也。”其摇头嗔之,正欲扫兴而归,忽闻一声马嘶,循声望去,见汉子家帐外拴一匹马,此马昂首长啸,嘶声震耳,体壮膘肥,四蹄踏地,咚咚有力,浑身漆黑发亮,只前额正中有一似乒乓球之白点,不用观口,遂知壮马也。王贵暗赞:好一匹宝马良驹! 其手指帐外之马,问曰:“此马可卖欤?”汉子支吾摇首,示否然。王贵乜视之,直截了当曰:“吾只相中此马,其余非也!” 汉子上前,歉曰:“贵客,此骏马乃吾家之坐骑,安能鬻之?”

王贵二话不语,向伙计挥手,示意返回。众未行十步,汉子追之,“贵客,慢行,请稍等。”其转身入帐,与家人商量,短时,出帐,决意曰:“吾鬻之,请出价。”王贵上前,忽闻帐内咳声不断,问曰:“汝家可有患者?孰病之?”汉子叹曰:“吾母病矣,吾家无资治病,无奈鬻之。”其皱眉,面露忍痛割爱之情。王贵心中暗喜,狡黠笑之。按正价,此马值千元,其故意压价,伸出五指,“五百块,可否?”汉子面带苦笑,央求曰:“请稍加,六百元可否?”王贵翻手曰:“加五十,不卖罢也!”其料定汉子急用钱,必鬻出,其佯装不以为然,转身欲走。果不出王贵所料,汉子迟疑后,叹口气,跟上,发狠曰:“五百五十,吾鬻矣!”

王贵付资毕,牵黑骏马之时,汉子依依不舍,抚摸马头谓王贵曰:“此马出生不久,其母亡矣,无奶食,吾母用牛奶将其饲大,非易也,今因无资就诊,不得而已鬻之。”

临别前,汉子告知王贵,“此骏马吾母起名贺兰,其通人性,请善待之。”贺兰乃蒙语,骏马之意也。王贵将贺兰轰入马群。

众赶马群又西行百里,傍晚之时,至二连浩特火车站。凭多年于两道线之谊,王贵速定货车厢,欲明早启程,返回中原。

当日晚,王贵欲寝之时,执勤伙计急进屋告之,“王掌柜,不妙!贺兰咬断缰绳逃之!”王贵急至马群查之,贺兰果然逃矣!王贵视茫茫之黑夜,心思:马识途,其定逃回汉子家。王贵欲派伙计寻之,又忧时间不及。再者,深更半夜,相隔百里之遥,即便寻至汉子家,若对方否认,岂不枉然?王贵叹曰:“吁!白丢五百五十元,自认霉也。”

次日晨,王贵与众伙计赶马入货厢。草原之马野性难驯,拒不入厢,需连拉带打,逐匹进入,众疲惫不堪,大汗淋漓。马群终入厢,欲关厢上锁之时,忽闻远处疾呼:“慢关!慢关!……”

马蹄哒哒,由远而近。见远处飞奔而来两匹马,一马上有一人,另一马随奔,临近时,王贵方认出乃昨日鬻马之汉子也,见随奔马浑身漆黑发亮,只前额正中有一似乒乓球之白点,乃贺兰也!王贵惊喜,喜出望外。

马飞奔而至王贵前,汉子翻身下马,气喘吁吁曰:“抱歉!昨夜……,此黑畜牲逃回家,让……汝急矣,吾母催吾送回,天……未亮,吾起身,几乎误之。”王贵激动万分,如此意外而又难能可贵之事!何以信之?王贵感动上前,紧握汉子之手,“汝,汝为何送来?如此远路,何为?汝,汝,汝留之而坐骑……”王贵前言不搭后语,一时不知所云。汉子摆手曰:“差矣!吾不能留之,吾母言,即已收钱,若昧人之物,神灵不允,定遭惩罚!”

汉子之语朴直而纯,震撼人心,何等圣洁高尚之母!何等纯真忠厚之子!王贵目湿欲泪,其取两百元强付之,“汝辛苦矣,此钱汝收下,收下,给汝母买营养之品……”汉子决意拒收,推开王贵之手,“否,否!母教吾不受无故之财,若吾母知必怒矣。”汉子言毕,飞身上马,道声再会,跃马扬鞭,首不回视,飞驰而去。

望汉子渐去渐远之背影,王贵之泪猛然夺眶而出!愧疚之心,久难平静:数百元乃吾九牛一毛也,微不足道,然刚才一幕深训吾矣!吾身发铜臭,视财如命,吾腰缠万贯,其母子贫寒困苦,然其高尚品质强吾万倍!让吾醒悟,世间尚有比金钱更可贵之物,比金子更闪耀发光之物,乃高尚人品也!

马群贩至太原与石家庄,贺兰被阳泉一农户出资两千五百元购之。此次生意虽暴利,然王贵郁闷不乐,此事一直萦绕其怀,蒙族汉子与贺兰身影常浮现其目前。回忆此事,王贵扪心自责:吾愧对母子,吾品行恶劣!吾乘人之危,过低压价购之,从中牟暴利,吾虽非不可饶恕之恶棍,然可谓谋财无道之奸商也!吾不如贺兰畜牲!唉!因当时心情激动,竟忘问汉子姓名,亦不知其母病情如何,其母病痊愈乎?此情亏理缺之事似重石压于王贵之心,让其负重难受矣。

一月之后,熬过麦收。王贵领众伙计又踏上北去二连浩特之列车。下车后,于东去苏尼特左旗之路,王贵备厚礼,欲经赛汗高毕之时,至汉子家探视,拜访其未曾谋面而又令人钦佩之母!

王贵以负荆请罪之情,于众伙计簇拥之下,至汉子家。见汉子正于帐外为母煎药,药味扑鼻而来。汉子见王贵至,兴高采烈相迎,口中疾呼:“咦!吾日日盼,汝终来也!”

正于此时,王贵被帐外一声马嘶惊呆!见帐外拴一匹马,昂首长啸,嘶声震耳,浑身漆黑发亮,前额正中有一似乒乓球之白点,咦!此乃贺兰也!阳泉距此千里之遥,其如何归之?其与母子感深情笃,必定情使之然也。王贵叹曰:“真乃神马也!若母子求吾牵走,咦哉!吾对此如何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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