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一 鬼约
民国十年，军阀混战，山东匪盗蜂起，赌馆烂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济南玄屯镇有一姓边名锜铁匠，靠打农具为生，世代相传，手艺精湛，倍受乡邻赞誉，故而积下殷实家产。然传至边锜，其始能勉之，后其染赌，不务正业，其妻苦口婆心劝之，然无济于事，其嗜赌成性，家产几近败光矣。
一日晚，边锜从赌馆败兴而归，不仅输光，还欠下巨额赌债，其无颜归，欲寻短见而亡之。其行至河边，欲投河自溺，于河边徘徊良久，终无奈，欲闭眼纵身投河，忽见河边有一破竹篮，其眼前一亮，忆起少时一则传言。言若遇万难不解之事，可寻鬼助之，行之法简而易行，夜深人静之时，端竹篮于坟地边行边捞之，口念助者入篮也，若竹篮忽变沉，则鬼来矣，有何难事尽可与鬼叙之，若捞善鬼至篮中，定能助之；若捞恶鬼至篮内，则凶多吉少矣。此举风险极大，怕求鬼不成，反将命丧，古往今来无人敢试之。其心思，吾已将亡之人，已穷途末路，何不孤注一掷以试之？
河边恰有一乱葬岗，坟茔遍地。边锜捡起破篮，鼓足勇气至坟地。时已深夜，乌云遮月，漆黑一片，稀星点点，阴风阵阵，不时传来猫头鹰夜鸣声，恐怖至极也。其手端破篮，于坟地颠簸而行，持破篮左右捞之，口中颤声念曰：“助者入篮也，助者入篮也……”
忽觉竹篮猛沉，咦！果有鬼入篮，边锜壮胆问曰：“汝何鬼也？”竹篮内发声曰：“吾乃鄂虎也，汝有何事相求？”鄂虎生前何人？乃当地一匪首也，杀人放火，恶贯满盈，几年前匪帮内斗，其与手下数匪徒皆亡之。不意今夜竟将其捞来，边锜心思：完矣！吾定被此恶鬼害之，然再思，吾已走投无路，死有何妨？遂索性问曰：“吾、吾已赌输，精光矣，汝可助吾赢之？”殊不知鄂虎爽而应曰：“此有何难？吾生前豪赌，此易也，然汝必应吾一事，吾方可助之。”边锜问：“兄长有何事，凡吾能所为，定能应之。”鄂虎曰：“七日内，为吾打造一千件刀枪，吾方可助汝赢之。”边锜心思：送鬼一千刀枪有何难，用纸剪千件刀枪，用火焚之即可，此事易也，遂满口应之。鄂虎笑曰：“妙哉！一言为定，不可违约，若违约，吾定严惩不饶！”竹篮随之一轻，鄂虎去也。
边锜夜归，次日其卖掉打铁工具，鬻几文钱，又至赌馆，以试约可灵否。边锜试之，竟每赌必赢，加大赌注再试之，大赢，几天后盆满钵盈，所赢银圆多不胜数。其赢钱后，狂赌不休，家亦不回，日夜沉溺于赌馆中。
边锜又连赌数日，废寝忘食，有赌徒献茶斟水，其渴难忍，乘胜狂饮之。不多时，其尿憋难忍，遂起身至厕小解，至茅厕，忽觉头昏脑涨，晕厥倒下，头枕茅坑石酣然入睡，醒时已至深夜，其摸衣袋，所赢银圆尽不翼而飞矣。其返赌馆视之，赌局已散矣，人去屋空，其知被人暗算，赌场焉有善人？其自认倒霉，空空然归。
赌馆距边锜居所数里，中间有座独木桥，桥下河水湍急，失足落水性命难保，昼行于桥上皆胆战心惊，黑夜无人敢过之。赌馆老板劝其天亮再归，然急于返家取款，备明日再赌，执意归之。
其摸黑赶路，行至独木桥，突阴风四起，飞沙走石，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骑马者至近前，夜色朦胧中，其定睛视之，骑马者手持长枪，乃鄂虎也。鄂虎勒马，凶神恶煞般喝曰：“边锜，七日限期已至，千件刀枪于何处？汝已违约矣！”边锜猛然忆起，数日只顾狂赌，竟将所约之事忘矣。其大骇，魂飞魄散，颤声曰：“吾……吾忘矣。”鄂虎怒曰：“汝言而无信，害苦吾也，定严惩不饶！”边锜辩曰：“约无字据，何以凭？请鄂兄宽限几日……”鄂虎不等其言毕，大喝一声，“汝无信强于吾也！”抖手中长枪刺之，扑哧一声，边锜胸被扎穿，其惨叫一声，倒于独木桥上，坠入河中。
天亮之时，边锜苏醒，其睁目视之，见被湍急河水冲至岸边，忆昨夜所遇之事，浑身寒颤，摸胸口，并无伤痛，怪哉！莫非适才吾于梦中？可因何落水而不溺？咦！吾命不该绝，吾命大福大矣！
边锜似落汤鸡，昏昏然归。其至家，方觉胸隐隐作痛，其撩衣视之，见胸口有一红点，其不敢持资再至赌馆，于家内静养之。殊不知红点扩大，几日后竟成一小洞，前后透亮，从小洞向内窥之，内脏皆历历于目，红血黄脓向外渗之不停，疼痛难忍，痛不欲生。其寻遍郎中，名药食之无数，赌馆所赢尽倾之，然仍不愈也。后遇一云游道士，视其伤口，惊愕曰：“此乃中阴枪，非医药可治，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众人闻之，惊异不已。然边锜心知肚明，此阴枪乃鄂虎所刺也。其悲痛欲绝，悔不该违约，然悔之晚矣。
边锜伤不愈，日渐消瘦，妻悲痛不已，嗔其不该嗜赌，然已晚矣。一日夜，黑风四起，乌云密布，星月无光，边锜忽见黑白无常至，不容分辩，上前将铁链套其颈，拉其出门。押其翻山越岭，涉江渡河，行之久矣，见前有一黑浪翻滚之河，河上有桥，桥边有宫殿，黑影幢幢，阴森可惧。边锜心思：此桥定阎王殿前奈
何桥，过奈何桥则阴阳两隔矣。思至此，其不由泪水涟涟，吾命休矣！
黑白无常押边锜过奈何桥，至阎王殿。其跪于殿中，仰目视之，见殿内阴暗宽敞，大殿中设有供桌，上有香炉，焚香袅袅，烛光摇曳，忽明忽暗，供桌后高坐者面若重枣，浓眉大耳，双目如炬，阎王也。供桌两侧站立判官小鬼等诸阴差，面目狰狞，让人不寒而栗，大殿内阴森可怕，恐怖至极也。阎王威风凛凛，厉声喝曰：“下跪何人？”边锜战兢兢答曰：“小人边锜也。”
阎王令判官查阅生死簿，查后无误，阎王曰：“边锜，汝于阳世嗜赌，一祸害也，赌棍焉能长寿？阳寿本该尽矣，即不中阴枪亦会溺水而亡，然汝做一善事，本王赏罚分明，再增汝阳寿半甲子，切记，返后不可再赌，若恶习不改，定伤痛而亡矣。”言罢，阎王将一令牌掷下。黑白无常捡令牌，拉边锜出阎王殿。一路之上，其冥思苦想，难解阎王之言，吾一赌棍，未行一善，阎王因何赏之？
黑白无常押边锜至阴山下，见一黑沉沉洞门，洞门外排列诸多石柱，上绑众匪，鄂虎于其中。鄂虎见边锜被押，恶狠狠曰：“边锜，汝违约，言之无信，今亦落此下场，报应也！”边锜觉理亏，释曰：“请谅之，吾确违约……”其言未毕，黑无常止之曰：“鄂虎已成恶鬼，即刻入地狱，汝休胡言乱语！”边锜曰：“吾愧对鄂虎，其助吾赢巨资，然其所求一千刀枪，吾竟忘之。”白无常曰：“汝执迷不悟，鄂虎于阳世为匪，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死后被严判，沦为恶鬼，然其匪性不改，笼络众匪徒，妄想纠集人马，攻打阴曹地府，其向汝求一千刀枪，此乃恶举也，汝若成其所求，阴曹地府将被其搅之，汝之阳寿亦尽矣，汝亦被打入地狱，永无翻身之日！”边锜闻此言，方喻适才阎王所言之意也。
黑白无常押边锜至阴山顶峰，站于万丈峭壁之上，黑白无常言声去也，将其推下悬崖。其惊叫一声苏醒，睁目视之，见己仰卧于床，妻于一侧恸哭哀嚎。妻忽见其醒，转哀为喜。其忆适才阴间所遇，感慨万千，庆幸违约，若不然，悲也！
自此，边锜遵阎王之令，不敢进赌馆半步，其伤渐愈。然每当其赌瘾发作，欲登赌馆之时，其伤口顿隐隐作痛，其不敢违阎王之令，重操打铁业，安分守己度日，改邪归正，再无非分之念。一年余，其伤竟不治自愈矣。
其妻叹曰：“唉！吾百劝不如阎王一令也。奉劝天下赌徒，勿求鬼助，重蹈吾夫之辙，人焉能与鬼立约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