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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童子告状

三十五 童子告状

明宣德初年,河北正定府降暴雨,数日不停,滹沱河泛滥,殃及方圆百里。宣德皇上闻之,拨银十万两,派户部侍郎赵仲之督查,正定知府匡士伦为总办,征召民工数千人以修之,确保当地之安宁。

滹沱河中游河道窄狭,需拓宽之,上游之水方可畅通,经丈量河道,需征用沿岸农田近千亩。匡士伦出告示,凡被征田者,皆按价还田或赔偿。建征地署,此事由匡士伦管辖灵寿藁城二县操办之,灵寿县令吴伯成与藁城县令戴顺得令后,遂安排征田之事宜。

匡士伦混迹官场多年,投机钻营,无所用心于职守,乃庸官也。疏浚施工间,其常陪赵仲之总督娱乐,投其所好,游山玩水,饮酒下棋,讨总督之欢心,欲让其于圣前褒言而受奖升官也。

半年后,疏浚近竣工,不过十日,即可大功告成。此日晚,匡士伦入寝不久,见一青面獠牙小鬼至,言正定城隍爷有请,其惶然不敢怠慢,随小鬼至城隍庙。见城隍爷已于庙前候之,携其手进庙,尚未坐定,城隍爷问曰:“滹沱河疏浚将竣工,施工之中有无人命案欤?”匡士伦否曰:“卑职管理甚严,焉能有此,莫道人命之案,牛马鸡犬亦无伤害也。”城隍爷闻罢,捋须,久不语,猛拍案,大喝曰:“请查之,速来禀报!”匡士伦惊醒,原一梦矣。

匡士伦醒后,忆梦中之事,觉蹊跷也,心起疑云,莫非已出人命之案?城隍爷提醒吾?遂召集施工负责之官员,查问之,众皆否然。其又查阅各县施工记录与诉讼之公文,亦未见异常,然仍不安。其有一好友,名惠深,乃正定隆兴寺主持也,六爻八卦,解梦测字,无不精通,何不求惠深解梦以得安之?遂命手下备轿,欲往之。

匡士伦备厚礼,更衣上轿,携众差役前往隆兴寺。中途,轿忽停,匡士伦问何故,差役近前禀报,言有一男童跪于街中,拦轿喊冤。匡士伦掀轿帘望之,见一男童,始龀过,蓬头垢面,瘦小枯槁,似小乞丐也。小小顽童有何冤情?无非取闹耳,遂令手下将其逐之。俩差役上前,鹰抓小鸡般将童子拎起,童子嘶声哭喊:“吾冤枉,吾冤枉!吾要告状!”哭声凄厉,撕心裂肺,然匡士伦无动于衷。待官轿过后,差役将童子弃之于道侧,扬长而去矣。

至隆兴寺,惠深闻之,携众僧远迎。匡士伦于佛前上香敬礼后,与惠深入后禅房,宾主坐定,惠深双手合十问曰:“阿弥陀佛,匡大人至寒寺有何吩咐?”匡士伦遂将所梦祥叙之,求解之。惠深沉思良久而定论曰:“此梦不难解,贫僧算定,城隍爷所问属实,匡大人所操疏浚工程必有人命案矣!”匡士伦大笑,成竹在胸曰:“大师所言差矣,本官已细查,至此并无人命案出之,吾敢用头上之乌纱帽担保!”惠深激曰:“恐乌纱帽难以担保,若有则如何?”匡士伦一时冲动而誓曰:“若有,本官愿摘下乌纱,削发为僧,皈依佛门而无怨也!”遂反唇以激曰:“若无,则如何?”惠深冷笑亦誓曰:“若无,贫僧愿脱袈裟,弃主持而还俗也!”双方争衡,起身,击掌以示决不悔也。

匡士伦归,当夜睡梦中,觉房门开,小鬼复至,唤曰:“匡大人,城隍爷有请。”匡士伦曰:“何事有请?无非上次所问之事,本官已细查,决无人命案现也,请回禀之。”小鬼喝曰:“休啰嗦!速去,免得吾动手擒之。”言罢,抖动手中索链以吓之。匡士伦畏然从命,至城隍庙,见城隍爷端坐大堂之上,有一童子跪于堂下。城隍爷气咻咻而厉声问曰:“匡大人,汝可识堂前所跪之童?”匡士伦细视之,乃白日拦轿鸣冤之童也,遂答曰:“此童今日拦轿鸣冤,因本官有急事欲办,暂未受理,然此乃阳间琐事,非城隍爷所属,因何为也?”城隍爷冷笑曰:“匡大人,恐此非阳间琐事,今唤汝至此,证其之事而非童子胡言也。”匡士伦疑惑不解,欲明之,猛闻小鬼大喝:“滚!”匡士伦骇然猛醒,浑身冷汗淋漓,已湿衣襟。望窗外,已交三更,暗忖:此梦怪哉,莫非真有冤案于其中。至天亮,差人寻昨日拦轿鸣冤之童。差役归,回禀此童已于昨晚投河自溺矣,匡士伦大惊,浑身战栗,急问其因,差人言此童自溺与疏浚征地有关联。匡士伦大发雷霆,手下竟敢欺骗本官,隐瞒事实,让吾击掌于隆兴寺,若此事当真,吾必输矣。其立即派衙役数名火速查之,速将内因报之。

究竟如何?滹沱河沿有座河湾小村,于河中游,村内有近二百亩地,只八户人家,村内有一姓费名宥之富户,占地百余亩,其为富不仁,早有霸占全村田地之野心也。村内有一姓刘名显之贫户,占地仅十亩,十亩乃沃土良田也,其与妻小靠此为生。此次疏浚,官府需征六户人家之田地,费家与刘家距河较远,其田未动,费宥暗喜,其对刘显之十亩良田垂涎已久,欲趁机夺之归己有。遂贿赂吴伯成与戴顺各数百两纹银,欲以征田之名,将刘家驱之,然后再将十亩良田购为己有。

刘显,年过而立,妻子周氏貌美贤惠,膝下一子,名唤灵儿,全家靠耕种此十亩良田度日,此次疏浚工程因距河较远,不在征田之列。正庆幸之时,官差至,声称工程需要,再征用其田。闻此讯,刘显急至征地署,求另拨十亩更之,吴伯成谄笑曰:“现河沿岭上有十亩划于汝,可耕之。”岭上乃沙坡陋地,寸草不生,如何耕种?刘显当即否之,戴顺烦曰:“汝若不愿易之,可给汝纹银二十两,弃农经商,以谋生计。”刘显闻罢,二十两纹银安能经商度日?遂否之。吴伯成喝曰:“大胆!汝左不允右不愿,分明对抗朝廷之疏浚也!将汝田地没收充公,若不服,锁之入牢!”众衙役吆喝上前,欲锁之,刘显惶恐不敢辩,众衙役将其逐出署衙。

刘显归,行至河边,见走投无路,一家从此无了生计,一气之下,投河自溺。其妻闻噩耗,恸哭不止。当晚,费宥至刘家,假意安抚,其对周氏早垂涎,其兽欲发,关门闭户,欲非礼而劝曰:“汝夫已亡,地亦无,不如从吾,吾养汝母子以度日。”周氏见无力反抗,推辞曰:“吾夫亡,丧事于身,此时行交不吉,待日后行之可否?”费宥暗思:汝孤儿寡母难逃吾手,暂避邪气以求安稳,待日后行之耳。”

次日晨,被逼无路之周氏将儿托管于外村姐夫。奔至河沿,哀呼:“吾夫慢行,愚妻随往矣!”亦纵身跳入河中,自溺而亡。

父母双亡之灵儿,悲痛欲绝,欲伸冤报仇。其逃出姨家,至城隍庙,击鼓鸣冤,路人皆惊奇,误以为灵儿患精神病矣。一老乞丐告知曰:“欲为汝父母鸣冤告状,应去府衙,只有亡后成鬼,方来城隍庙告状,汝愚也。”

灵儿遂往府衙,击鼓告状,守门衙役见之,吼曰:“汝小小顽童,竟敢胡闹,骚扰衙门,找打!”遂挥棍驱之。灵儿无法,老乞丐复告知曰:“汝于大街等待,当知府大人乘轿过之,汝可拦轿鸣冤告状也。”

恰匡士伦乘轿往隆兴寺,灵儿见之,跪倒大街中,拦轿鸣冤,然匡士伦无动于衷,命差役驱之。灵儿见伸冤无望,至河边,忆起老乞丐之言,亡后成鬼即可告状于城隍庙,其毫不犹豫跳入河内,亦自溺矣!

调查诸衙役明此内情,晚归府衙,至后堂禀告知府。匡士伦闻罢,大惊失色,此三条人命出于疏浚工程之中,吾何言以对?待明日禀告总督赵大人,任其处之!诸衙役退下,匡士伦心慌意乱,突觉头晕身软,瘫于座椅之上,迷糊之中,见俩青面獠牙之小鬼进屋,不由分说,铁链咣当套之,拉其出屋,直奔城隍庙公堂。至阴森公堂,火光之下,众鬼役侧立两旁,见公堂之上跪有三者,乃吴伯成戴顺与一贼眉鼠眼之中年男子,公堂另一侧站有三者,乃告状之男童与其父母。城隍爷双目如炬,面若寒霜,一拍惊堂木,声如洪钟,将费宥趁疏浚滹沱河之机,贿赂县府吴伯成与戴顺,以征田修河为名,霸占刘家良田,逼死刘家三口之事实详述之。跪三者伏地认罪,逐一画押。城隍爷判费宥车裂,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判吴伯成与戴顺以权谋利,贪赃枉法,逼死刘家三条人命,理应抵命,罚此二官员恶疮烂肺穿心之刑。城隍爷判毕,诸鬼役执刑,先将费宥绑至一转盘之上,转动转盘,吱吱作响,将费宥撕成数瓣,内脏尽流出。后将吴伯成与戴顺官服剥下,端烧旺之炭盆于堂上,用钳夹烧红之炭戳吴戴之腹,其痛叫凄厉,面目扭曲,烧焦之味刺鼻难闻。匡士伦视之,心胆俱裂,毛骨悚然,城隍爷拍案谓其曰:“匡大人,此案汝已明之,汝平日若严加管束下属,清正廉明于政,体恤民情,则此冤案安能出矣,童子刘灵儿拦轿告状,汝置之不理,此渎职之罪也,刘灵儿因汝之过而亡,汝该当何罪?”匡士伦魂飞魄散,大叫一声,轰然惊醒,其已冷汗湿官袍,浑身战栗,瘫软于椅,小便失禁矣。

熬至天明,差人急报,言吴伯成与戴顺一夜之间,皆胸口疼痛难忍,暴病身亡!又有差人来报,言河湾村昨夜出奇闻,村民费宥雇工灌溉农田,其夜视查,忽一阵大风刮至,将其刮入水洼,被旋转之水车绞身,腹裂而亡!匡士伦闻罢,与昨夜阴间所见相似,其呆若木鸡,半晌无语矣。

数日后,疏浚竣工。匡士伦至督查处,向赵仲之述职后,脱掉官服,呈上辞官信。返家,辞别众家人,走进隆兴寺,认错服输,请惠深为其剃度,削发为僧,皈依佛门永无怨也。

总督赵仲之叹曰:“吁!三条人命案出于疏浚,乃吾督查不力,吾亦有过也。若吾等为官勤政,清正廉明,焉有童子告状乎?悲夫!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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