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木雕换魂
明崇祯年间，湖北随县洪山镇，镇内有一后生姓林名睿，英俊健壮，其靠手艺为生，一木匠也。其父木工技艺精湛，其自幼随父学艺，因其聪慧过人，苦于钻研，艺成，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尤木雕技艺达炉火纯青之境地，所雕花草树木动物人物上漆着色后，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何其相似乃尔，随县方圆百里皆知其盛名。
林睿弱冠之时，其父母不幸染病，医治无效，双双早逝。其虽孤而无靠，然凭手艺高超，衣食无忧。
一日，其正欲出门打工，一老妪登门来访，林睿识此老妪，乃当地王媒婆也。未等林睿开口，王媒婆笑曰：“恭喜，汝之大运来矣。”林睿疑曰：“吾喜从何来？大运从何而至？”王媒婆不等林睿相让，速落座，续曰：“吾此次登门，有人托吾为汝提亲，喜之大也！何家女？乃汝近邻李屠户之女，李姿也，其虽长相平平，然精明强干，善于言辞，知书达理，乃营生好手，其父勤恳憨厚，待人热情，其家境殷实，现主动提亲，吾意想不到此美事会落汝之身，美哉！汝意下如何？”林睿闻言怔之，婉言拒曰：“谢王婆婆之好意，吾已有相中者。”王媒婆问：“汝相中何家之女？”林睿实言曰：“本镇洪员外之女洪娥也。”媒婆闻之，惊异不已。
王媒婆因何惊异？洪员外乃镇内首富，家有万贯，良田百亩，华屋数十间。其膝下只有一女，名娥，年方二八，容貌靓丽，国色天香，然身患孤独症，不能言语，整日痴呆，无人愿娶之。洪员外遍请杏林名医为其女疗之，然无果，皆称此症天定也，非医之所属。洪员外无奈，告示众者：若能治愈其女之症者或出聘银一千两者，皆可招赘。其为何提此两者？一者，治愈其女者难寻，二者，其家有万贯，招赘者不能唾手可得，需出聘礼千两白银而后得之，然能出银千两者必乃富贵之家，非窥其财而来，焉能愿娶痴呆女为妻？
去年，林睿被招入洪府做工，与洪娥相遇，洪娥本痴呆不能言语，然见林睿忽面露喜色，呆滞之目光忽闪动，聚精会神目视林睿作业，良久不动。林睿视洪娥，见其虽痴呆，然容貌美艳绝伦，粉面桃腮，柳眉杏眼，亭亭玉立如冰雕玉刻一般，胜似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之美。林睿萌生爱意。二人常四目相对，两情脉脉。
不意，久而久之，被洪员外察觉，其勃然大怒，将林睿逐出府门，斥林睿曰：“穷竖子！汝之休想，若招赘，取一千两聘礼来求之！”
林睿自此迷恋洪娥，梦寐以求，洪娥靓丽之身影常浮现于心中，挥之不去。林睿欲招赘于洪府，然一无医术，二无千两之银，如何招之？其咬牙苦作，勤俭集资，然千两白银焉能短时凑齐？
今媒婆登门，林睿不得已而言之。王媒婆嗔曰：“汝之不慧，有现成提亲者不娶，却另图不可及，洪府千金虽美，然痴呆如木，百事莫为，娶其为妻，不如与犬为伴，再者，汝何来千两聘礼？”林睿直言曰：“吾意已决，非洪娥不娶。”王媒婆愠色曰：“也罢，吾自今日，永不登汝之门！汝必为鳏夫也。”言罢，咻咻然，拂袖而去。
林睿因何不喜李屠户之女？李姿虽精明强干，然颜值欠佳，黄发粗眉，方脸细眼，身材粗壮，力大不逊男子。其见林睿英俊，木工雕刻手艺超群，爱慕之极。其居所与林睿近邻，中隔一水沟，沟上架石桥，遂常过桥，无事生事求林睿助之，对林睿眉目传情以暗示，然林睿心有所属，不解其情，故而招至媒婆登门。
王媒婆走后，林睿负工具箱至聘者打工，午后其颓然归。途中至洪山脚下，已日落，见一僧迎面而来，此僧身着灰色僧袍，足踏靸鞋，颈戴佛珠，面红短须，双目炯然，戒疤赫然，虽瘦，然骨骼清奇。林睿识此僧，法名永惠，去年云游至此，独居洪山观音寺内，寺因战乱遭损，为修缮寺庙，其募捐而四处奔波。至近前，永惠双掌合十，问候：“阿弥陀佛，施主可好？”林睿还礼：“尚好，大师可好？”永惠细视林睿，问曰：“贫僧见施主紧锁双眉，疑似有重忧者？”一语戳痛心事，林睿叹曰：“唉！吾忧之事一言难尽矣，若师父能助吾，吾愿尽述之。”
林睿置工具箱于一侧，与永惠盘膝坐于山石之上，将与洪府千金所缘之事详述之，永惠闻罢，笑曰：“此有何难？贫僧愿助之。”林睿疑问：“千两白银，何日凑齐？”永惠曰：“此时李闯义举，天下战乱，百姓温饱不济，贫僧募捐而不得，百姓翘首以待安宁。贫僧有一策，可一举两得也，施主可愿行之？”林睿点首曰：“求之不得。”永惠曰：“贫僧闻施主木雕手艺精湛，可雕刻观音如来之佛像，贫僧为其开光，后由百姓请之，百姓祈祷以待世道安宁，定舍资请之，请资三七开，贫僧得三成，集资以修缮寺庙，施主得七成，累至千两以做聘礼，可否？”林睿思之，觉此可行，欣然允之。
林睿取上等木材雕刻佛像，日以继日操作，后由永惠念经开光。因所雕佛像皆神品，百姓喜而出资请之。一月之后，林睿积银至数十两，其益努力，请者至百里之外。林睿暗忖：如此而为，不出两年可达千两，聘礼足矣！
数月后，林睿积银已至百两，招惹賊者措意。镇内有赌徒绳三，赌场失意，血本无归，遂起贼心，欲窃林睿之财。其常至林睿居所侧，匿于沟边草丛中，窥视林睿之举动，待机下手。一日午后，林睿因日夜操劳，疲倦之极，伏案瞌睡。绳三见时机至，溜进林睿之居舍，进内室，轻翻桌柜未见银两，俯视四周，见床下有一木箱，箱加锁，取匕首，踞身撬之，锁落，开箱，见箱内白银闪耀，其喜不自胜。有一长条案板立于床侧，其探身入床下欲搬银箱，不慎足触及案板，案板啪嗒倒地，惊醒林睿，林睿睁目巡视，觉内室有异常，起身入内，见绳三惊慌失措，知其行窃，遂疾呼抓贼，绳三夺路出内室，林睿紧追不舍，绳三反身，手持匕首，凶相毕露，欲杀人灭口，挥匕首刺向林睿，危急之时，李姿忽从外闯进，见此景，速从案桌之上抓起一长凿，奋不顾身，猛刺入绳三之后背，绳三痛叫转身，挥匕首刺入李姿之前胸，二人皆毙，倒于血泊之中。
众邻闻声赶至，见绳三与李姿横尸于地，无不惊呆。李屠户夫妇见女儿惨死，抚尸哀嚎不止。官府衙役至，带林睿至衙审之，林睿详述案发之经过。
李姿于危急之时赶至，救林睿而献身，何因也？自林睿拒亲，李姿失意而郁闷不悦，常隔水沟望林睿之住所，长吁短叹不已。李姿见林睿为招赘于洪府而日夜操劳，闻凿斧之声不绝于耳，其倍感抑郁。案发之日，李姿推窗望外，忽见绳三匿于沟侧，疑其图谋不轨，监视其行，又闻凿斧之声停，见绳三鬼祟入林室，李姿恐林睿有不测，出门，蹑足过河，至林睿居处视之，猛闻林睿疾呼抓贼，速进屋，遂发生舍身救林睿一幕。
李姿为救林睿而亡，林睿倍感愧疚，整日恍惚而无心再作业。永惠闻此事，趋而往视之，慰林睿曰：“请节哀勿忧，李姿为救汝而献身，因其爱汝至深也，若其救汝不亡，汝可愿娶其为妻否？”林睿誓曰：“若李姿不亡，为报其救命之恩，吾愿痛舍洪娥而娶李姿为妻也！”永惠闻林睿之誓言，哈哈大笑，林睿疑惑不解，问曰：“大师因何大笑？莫非大师有起死回生之术，让李姿重返阳间？”永惠笑曰：“非也，贫僧无起死回生之术，然能唤李姿之魂归也。”林睿惊疑问之：“李姿之魂何以归之？”永惠敛容，低声曰：“贫僧有一宝，可吸归李姿之魂，并成全汝与洪娥之姻也。”林睿闻之，惊喜，跪地叩首，许愿曰：“若大师能操宝施法，成全吾之所愿，吾将倾囊助大师修缮寺庙，重塑观音金身以报之。”
永惠从怀内取出一物，林睿注目视之，见此物呈棍状，长近一尺，直径约二寸，色泽鲜红透体，似有红光闪动。永惠将此物交于林睿，问：“此物可识？”林睿接过，细视之，用食指敲之，发清脆之声，惑曰：“此物似木非木，吾从未见之，不知何物也。”永惠释曰：“此称红木也，然非一般红木，此木生于深山之中，人迹罕至之处，其长千年才至腕粗，其吸天地之精华，产灵性于身，此物极罕见也。”林睿问：“大师如何获之？其有何用也？”永惠曰：“贫僧有一师兄，数年前云游至昆仑山，于深山内偶然得之，分一半给吾，言其之所用，能吸魂辟邪，并叮嘱吾，万不可弃之，吾随身携之以辟邪。现派上用场，今乃李姿亡后头七日，魂必返家告别，汝将此雕成李姿之像，今夜，吾持雕像，将其魂吸入像内，此机不可失也。”林睿急问：“余下如何安排？”永惠曰：“请照吾策行之，余下勿虑，贫僧自有安排。”
林睿操刃雕之，短时雕成，上漆着色。永惠细视，雕像黄发粗眉，方脸细眼，身材粗壮，与李姿之貌毫无二致。永惠连声赞叹：“汝真乃鬼斧神工也！”
当夜，永惠持雕像至李屠户宅，于外候之。夜半三更，阴风突起，李姿之魂果至，永惠举雕像迎之，灵光闪耀，魂即吸入雕像之内。
返林宅，永惠谓林睿曰：“贫僧已将李姿之魂吸入雕像内，汝尽快将其改雕为洪娥之像，则功将告成矣。”林睿按其策行之，速改雕为洪娥之像，再上漆着色，见其粉面桃腮，柳眉杏眼，细腰窄背，美艳绝伦。林睿不解永惠之意，问曰：“余下如何行之？”永惠答曰：“汝可知？洪娥因何患痴呆症？因其祖辈有被凶杀至亡者，亡者冤魂不散，附于洪娥之身，致使洪娥语不能言，情不能舒，呆如行尸也，若逐出冤魂，则臻矣。明日汝至洪府，面见洪员外，汝如此这般，切记。”
次日，林睿至洪府，称己能治愈洪小姐之疾，洪员外闻之，信疑参半，问曰：“汝有何奇能治之？若小姐病愈，吾招赘汝为婿而决不食言。”林睿曰：“今夜请小姐至洪山观音寺内，由永惠大师做法，吾助之必成。”
洪员外率随从数人，携洪娥乘轿至观音寺。入夜，永惠置案焚香，案前置床，洪娥闭目仰卧于床，林睿持其雕像立于侧。永惠做法，手挥桃木剑，念咒驱鬼，烧符箓抛向床下，火光闪耀之时，见一道黑气从洪娥体内逸出，飘向空中，又取林睿手中雕像，于洪娥身掠过，后投入香炉焚之。俄顷，众见洪娥冉冉坐起，活动身形，睁目四望，见林睿立于侧，惊喜问曰：“绳三可亡矣？吾因何至此？”闻其语音竟与李姿同，如出一辙，李姿之魂已附洪娥之体，奇哉！众见洪娥病愈，皆惊奇不已，洪员外喜出望外。
洪员外不食言，招赘林睿为婿，林睿与洪娥喜结良缘，然洪娥与李屠户之情难以忘怀，林睿遂向其详述缘由，李屠户闻之，惊喜不自胜，洪娥拜其为义父。后两家亲戚往来，怡然不止也。
林睿亦还愿，出巨资重建观音寺。后永惠又出走云游，不知去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