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星野能理解，毕竟这样的行为太脏了。
和妖族交战了这么多年，就算以前不了解它们，当对手这么多年，终究也会深入了解这些入侵者背后的文明。
毫无疑问，妖族并不是大多数人所想的没有智慧的野蛮种族，它们历史悠久，在很多世界都留下了神话传说，单纯的野兽再强，也只会被称为恶兽，而不会称为神话传说中为人称赞的的神兽甚至是神灵。
只不过，妖族在入侵源星之前，内部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以至于陷入内乱之中，难以挣脱，最后不得不将矛盾向外转移，而第四空陆就称为了可怜的矛盾转移对象。
可就算是如此，出于对一个智慧文明的尊敬，大多数时候，源星超凡者们都更喜欢将妖族斩首示众，山河关外可有不少被砍掉了脑袋、肢体经过防腐处理后丢在关外震慑妖族的京观。
但是，不是出于对对手的憎恨，仅仅只是站在一个人类的角度，都不应该冠以复仇之名，将那些肮脏的行径发泄在对手身上。
这是披着复仇之皮的犯罪，更是在践踏那千千万万个战死沙场的超凡者的鲜血。
超凡者们在前线保护空陆不受外敌侵害，难道是为了让一些宵小之辈躲在后方多玩一些花样的吗？
可是，不应该啊！
就算莱因哈特是他们家族中给某个XP比较特殊的前辈和妖族生下的后裔，他对于妖族的态度也不应该是这么奇怪才对。
总不可能因为自己身材人族超凡世家，身上流着“肮脏”的血脉，就干脆憎恨起了血脉的源头，在后世主动参与到妖武者这个超凡职业的研究当中吧？
他的眼神异常的凌厉，死死的盯着国字脸守护者：“道歉！”
“哈？”国字脸男子愣了，然后怒道，“你让我给你这个肮脏下贱的崽种道歉？那谁给我道歉，谁给那千千万万死在你们手中的同胞道歉？”
国字脸擦了擦自己脑壳上的血，甩在地上，脸上的阴霾如夏日暴雨前的乌云，他抓着莱因哈特的衣袖，将他抓起来：“给你道歉？我的妻儿，我的儿媳，我的孙子，我陈家三代十四口人，谁给他们道歉？
我唯一能高兴的，就是他们不是懦弱的躲在后方被妖族杀死，而是在这个我们守护的土地上战斗到最后一刻，慷慨赴死。
你知道我为什么活着吗？”
他松开了抓着莱因哈特的手，看着他重重摔在地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活着的唯一愿望，就是将足够多的妖族送上黄泉路，哈哈哈，妥协？红河谷就是个屁！妥协可以啊，你们死绝了，一切都好商量。”
“我不是~崽种！”跌倒在地上的莱因哈特表情有些扭曲，“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懂~咳咳~”
莱因哈特脸色冰冷，想要反驳什么，但当他抬头看向那眼中满是血丝的男子，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后声音更大声了：“你们根本就不懂！
我们不知道妖族是什么情况吗？我们难道不憎恨那些杀害了我们亲人的妖族吗？父亲他到死都没有退下战场，他~他~”
“我可从没听说过，你们家族有人离开过山河关。”男子冷笑，歪了歪脖子，脖子上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响声：
“天知道你们家族的人偷偷跑出去是干什么的，这可真有意思啊，我越来越好奇你们家族是什么情况了，一个从来没有记载离开过的超凡者，有了一个半妖儿子？呵呵，有意思，真有意思。”
这时，一位青年匆匆跑进来，看到现场火气如此之大，第一时间冲上去拦住了国字脸男子：“队长，你冷静点。”
“你在教我做事？”
国字脸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看的青年害怕的后退了一步，但想到了什么，还是勇敢的上前，呈上了一份文件。
莱因哈特想到了什么，再次疯狂挣扎起来，而国字脸男子一脚践踏在他背上，根本不让他有站起来的可能：“半妖，给我跪着。”
他打开了青年递上的一份文件，看了半晌，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你比我想象的还让人恶心，你的存在，就是在丢你父亲的脸。”
“队长！”青年声音突然提高，硬生生压过了国字脸的声音，“队长，他终究是英雄的孩子，无论如何，请给逝去者最基本的尊重。”
“可笑！”国字脸的怒喝震得众人头脑发昏，在他背后，似乎有一个沾染着鲜血、身披盔甲和武器的巨大人形俯瞰着众人：
“你们给我搞清楚了，无论这个小子的过去到底有多么的辉煌，我都不会去管他有谁的血脉，更不想了解背后有谁在保他。什么狗屁的死者为大？错了就是错了，没有死了就能从轻发落一说。
做错了事，就要背钉在耻辱柱上，让后世人看看，一个人从英雄沦落为叛逆，到底是有多可笑。”
那文件被他重重一甩，飞落的文件印在莱因哈特眼中，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
“让我看看。”
乐星野不甘心的伸手将那些文件抓到手中，抬眼就看到了一张有些发黄但按满了手印的内容。
他皱了皱眉，将文件递给了何琴，何琴一看，惊讶的看了一眼莱因哈特，然后摇头苦笑：“万万没想到啊！”
那张纸上写的内容很短，但信息量很大，代表着一群人共同立下的誓言，可惜这一群人中，大多数都不在了。
因为，那是乞活军的宣誓书。
上面写着——
自古羲王开天，三王定国，五宗合流，凡国遇大事，男必在祀与戎，泯躯祭国，即燹骨成丘，溢血成河，亦不可辱国之土，丧国之疆。
士披肝沥胆，将寄身刀锋，帅槊血满袖，王利刃辉光，吾不分老幼尊卑，不分先后贵贱，必同心竭力，倾黄河之水，决东海之波，征山海之地，剿妖族之穴，讨欺吾之寇，伐蛮妖之戮，遂沧海横流，儿立身无愧，任尸覆边野，唯精魂可依。
下边是一行行长长的人名，每一个名字上面都有一个指印按在上边，在最下边，还有一行毛笔字，写着“赠义士亚尔巴·吉尔巴斯，唯愿沧海横流，战友长青”。
乐星野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在杨一叹的记忆里，当年第一批加入乞活军的天骄们，曾经挑了个聚在一起的时间，在众人的注视下，共同签订了这份誓言书。
这份誓言书如今被放在道盟，被小心的保护起来。
但它有相应的复印件，那是当初乞活军第一代领袖陈天行还在的时候，亲手复印之后，对照着人名统一书写完后转交给当年那一批人的。
而莱因哈特的全名，叫莱因哈特·吉尔巴斯。
如果没猜错，他怕是那位亚尔巴·吉尔巴斯的后代，正宗的乞活军之后。
“可笑，可笑！”国字脸男子乐了，望着莱因哈特这个英雄之后，脸上的厌恶更加明显了：
“你知道吗？你玷污了你父亲了荣耀，他作为乞活军最初的参与者，在死后竟然还要因为你承担那些本不该由他来承担的污言秽语，你们妖族，就这么喜欢摧毁英雄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吗？”
“我吉尔巴斯家的人还不需要轮到你们来评判。”一阵拐杖敲地的声音缓缓响起，一位馒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几乎能夹死蚊子的老人缓缓走了过来。
只见他远远的朝着国字脸男子挥了一棍，将他踩在莱因哈特背上的脚怼到了一边。
“吉尔巴斯老家主，我敬你为山河关把守不稳定空间通道170年，给你三分面子，但这不意味着你和你的家族可以去践踏我们山河关这么多年用鲜血才唤来的荣光。”
老吉尔巴斯家主慢悠悠的走到了国字脸男子面前，无视了他那发黑的脸，靠近了莱因哈特，将一股带着些许怪味的药水倒在了莱因哈特身上：
“铸就荣光的从来不是单纯的鲜血，将怒火倾泻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只会显得你在无能狂怒。
我很喜欢莱因哈特这个小孙子，对于生下了他的儿媳也没有任何意见，我们的心很小，不像你们第四空陆人，心里放不下太多的东西，对我们来说，她没有杀害我我们的亲朋好友，那就足够了——”
老吉尔巴斯喘了两口气，脸上满是肃穆：“更何况，那个孩子没有杀害过任何人，这样的妖，和源星上那成千上万的其他种族，又有什么不同呢？”
国字脸男子深深望了一眼老吉尔巴斯，齿缝里挤压一句话：“好，可以，我给你们吉尔巴斯家这个面子。”
老吉尔巴斯也没有理会国字脸男子，只是站在莱因哈特身前，俯瞰着他不说话。
莱因哈特咬了咬牙，似乎是不敢和老吉尔巴斯对峙。
看见他的表现，老吉尔巴斯大怒，一棍将他甩出去撞在仓库的废墟上：“那表情是怎么回事？那眼泪又是怎么回事？你的眼泪可以改变误会吗？”
他愠怒的表情让莱因哈特更是抬不起头来，那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掀起一阵震荡波：“你要搞清楚，你父亲死的很光荣，你母亲为了成全他，在怀下你之后也选择兵解，成为你狩魂的一部分。
一个家庭的破碎，才唤来了你的降生，如果你要是不满意，那就不是躺在地上发牢骚，而是去改变这残酷而扭曲的时代。
我老了，你父亲也没机会了，但你还可以有，记住，如果有人看不起半妖，那你就要用自己的行动去狠狠的回应他们，你办到了纯种人类办不到的事情，这不比你在这自怨自艾强一百倍？现在，给我站起来。”
老吉尔巴斯脸上带着桀骜不驯的笑容，而莱因哈特缓缓站起身来，脏乱的脸上带着一丝无奈，那愤恨的神色虽然依旧存在，但已消散了差不多了。
“狩魂？”乐星野小声的询问了一下何琴，何琴抬眼看了莱因哈特一眼，表情有些纠结：
“那个东西，类似于巫师的‘召唤守护神’，猎魔人的‘狩魂’，可以通过对特定魔物的狩猎，将他们的灵魂碎片凝聚出来，制造一个能够保护自身精神不受侵害的保护者。
莱因哈特的母亲~自我放弃了生命，选择成为莱因哈特的狩魂，这~这~”
“不知道该说可悲，还是说造化弄人。”乐星野帮何琴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国字脸男子错了吗？妻离子散，家族分崩离析，你要说他们不恨妖族，那是不可能的。
吉尔巴斯家族错了吗？如果真按他们所说，莱因哈特母亲未曾杀过任何一个人类，没有沾满自己同胞的血，与莱因哈特父亲相恋又有何错？
他们都没错，错的是生活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在这扭曲时代中，无人幸免。
“妖武者职业核心还有进步的空间，我会向爷爷你证明的。”莱因哈特脸上的表情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却愈发明亮，“无论你们怎么说，我都不需要你们给我挂上半妖这个标签，我只会是我。”
莱因哈特那有些佝偻的肩膀渐渐挺直：“我只会是莱因哈特，不需要你们来给我下定义。”
“很好，记住你今天的话。”老吉尔巴斯那肃穆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扭头望向众人，“现在，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呵呵，我很期待。”国字脸的指骨握得嘎嘣作响，“如果你真能找出消灭半妖的方法，就算我无比的厌恶你，我也不介意承认我错了。”
只是为何乐星野站在他身边，似乎听见了磨牙声？
不过，至少现在看来，莱因哈特确实没什么问题。
作为乞活军成员的后代，知晓负剑门到底想干什么也是很正常。
可终究是何琴先出的手，没有给莱因哈特任何解释的机会，毕竟负剑门那事事关重大，要是不小心让外人传出去了，那怕不是要功亏一篑哦！
而莱因哈特也是，别了口气打了半天都没有解释，直接引出了山河关的守护者，弄得事情不好收场了。
不用猜都知道，就算何琴知道自己错了，莱因哈特嘴上也没有再提何琴先出手的事情，可两人只见必然已经产生了裂痕，破镜终究难重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