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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路数与路遇

夜里,臻儿搂着孟窅的手臂撒娇。从吃过饭,她几乎不曾黏在孟窅身上,可即便如此,乳母来抱的时候,小姑娘磨磨蹭蹭地靠过去。

“阿娘亲亲!”臻儿撅着小嘴讨要,屁股拱起来,把小脸凑到孟窅跟前。

孟窅依言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一口,又绕到另一边也印下一个亲吻。

臻儿心满意足了,又点着一旁的阿满指挥起来。“弟弟也要亲亲!”

孟窅面上笑得无奈,心里哪有不应的,招招手示意阿满过来。

乳母眼力极好,连忙把孩子抱上来,托着阿满探出身子。荣王妃大着肚子,哪里敢让她坐坐起起,闪着腰怎么好?!靖王出门前对她们再三嘱咐,夜里不能让两个孩子黏着荣王妃。孩子都在好动的年纪,晚上踢腿蹬脚的别伤着荣王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儿子虽然小一岁,性子却好,不骄不独。做弟弟的时常想着姐姐,让着姐姐。孟窅亲一亲他,又摸一把他的小脑袋,答应说明天早膳为他准备喜欢的豆腐皮包子。

阿满也满意地笑了。崇仪刚走一天,两个孩子还不察觉什么。有母亲在家坐镇,很安心地被乳母抱回屋里睡觉。

这厢送走了儿女,孟窅拉着母亲小谢氏的手,细声细气地撒娇。

“母亲今晚就留下吧。我好久不见母亲,有许多话还没和您说呢!”

小谢氏真真儿哭笑不得,被她拉着手一摇晃,心又软了。

“你呀你,还不如璋哥儿争气。”小谢氏知道女儿是有体己话,正巧她也存着一些事想私下与她说。头一桩便是她的肚子,晌午那会儿被她轻描淡写地揭过去,她到底还不是放心不下。

晴雨把白绮云请去碧纱橱里宽坐,话说得天衣无缝。

“白嬷嬷不肯,怕是不放心咱们粗手粗脚伺候不好恭人。”她拿自己打趣,笑颜如花,一壁推着喜雨去陪白绮云。

白绮云说不过她,只得向小谢氏和孟窅赔罪,这才跟着喜雨去碧纱橱后头。里头另外有三等丫鬟等着服侍她,捧铜盆的,抱水甌的站开两边。白绮云在小谢氏房里也算有脸面的人,却不曾享受过此等待遇,面上不绝露出惶恐来。

“嬷嬷放宽心,咱们主子都是嬷嬷看大的。不过几个小丫头,您还有什么生受不起的?”喜雨还是心直口快,不管白绮云的推辞,挽着她的臂弯往里走。

千工床里,丫鬟们都退出帐帷外,留了一张泛着柔和橘色光芒的琉璃灯。小谢氏让女儿躺在里侧,习惯性地伸手替她掖一掖被角。

“这是哪里来的泥人?”暗红色的泥胎几乎融入昏暗中,她眯着眼凑近了,才看清是一对拜堂的娃娃。非金非玉也不是瓷胎,与屋里其他摆设格格不入的。

孟窅从枕头上抬起头,看见那对相依相偎的泥人,眉眼又含了笑。

“明礼送我的,好看不?”从安和堂搬出来,她旁的什么也没管,只有这一件,她亲自捧过来放在床头。

小谢氏无可奈何地摇头,心头一阵无力。靖王这是把阿窅当女儿在养,哄孩子的玩意儿都摆出来。更哭笑不得的是,阿窅偏偏还稀罕得很。

“白天和你说的事,你别不上心。年轻时不在意,将来吃苦头的还是自己。”小谢氏轻轻躺下去,被子是烘暖的,热烘烘地暖意一直渗透进骨头缝里。

孟窅乖巧点头,让母亲放心。

“您放心,我身边还有徐姑姑。明礼还让钱先生给我开方子,宫里姑母也念叨我,您就放宽心吧!”

小谢氏一听她的口吻就知道她不耐烦自己唠叨,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帐子里静默了会儿,片刻才又响起小谢氏的声音。

“明天,我去给李王妃道个安吧。”她虽是诰命,到底比不得亲王妃。再者,暂住在王府里,避而不见不是道理,反倒叫人评论荣王妃的娘家仗势欺人。

孟窅才合上眼皮,闻言又睁开眼愣愣地看过去,母亲的侧脸隐在阴影里,夜灯微弱的光芒勾勒出她的轮廓。

小谢氏半晌等不到她的回应,偏首瞪她一眼。“你呀,打小缺心眼。靖王体贴你,**安排得妥帖。你倒好,心安理得地受着,愈发不动脑子了。”

孟窅心虚地扁扁嘴,被母亲一说,才恍然惊觉,有许多日子不曾听见李王妃的消息,只知道她一直病着,确是许久不见了。李王妃生着病,明礼也不让她去东苑探望,怕过了病气。其实,她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意。她不是懒得去体会明礼的心意,她是不愿想起李王妃其人。

孟窅在细微的光华里发一会呆,想了想,踌躇着开口:

“明天我让高斌问一声,若是王妃得空,我陪您一同去。”她有些不放心,仔细斟酌了字眼,小心翼翼地提醒:“王妃痼疾难愈,每逢换季时总有反复。风吹不得,日晒不得,整日关在屋子里,倒把人闷坏了。若是她啰嗦几句,母亲便随便一听,不必听进心里去。”

她以为自己说得含蓄,小谢氏却听得更明白,怕是孟窅曾在言语上吃过李王妃的亏。小谢氏立时心疼起来,压低嗓子悄声凑近了打听:“她为难你了?”

孟窅忙摇头,着急地描补:“没有!王妃怎么会为难我?!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明礼和姑母在,她素来待我优容。只是一个人病得久了,性子难免扭捏,有时候说几句刺耳的话,许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那就好。我只去问个安,全了礼数便好。”小谢氏将信将疑地揪着一颗心,不是滋味地说:“你大着肚子,好好待在屋里,我一个人去去就回。”

孟窅却是不肯,翌日早上仍然坚持陪同小谢氏前往。清早上,先让徐图去东苑传话,请示李王妃何时得闲。

徐图有心想劝孟窅母女打消念头,可孟窅只让晴雨来传话,他也没机会当面游说。

“知道你有心,可主子要去,咱们也拦不住。”晴雨先把他拦下,“再说,恭人的考量也没错。进了府来却避而不见,倒像是咱们主子怕了谁似的,叫人轻看!”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徐图不甘不愿地迈开脚。出了院门,他想着不妥,还是拐了个弯,愁眉苦脸地绕去正院向师傅求救。

高斌扯起他耷拉的嘴角,夸他做得好。“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

他必然是要出面的,可就像徐图拦不住荣王妃,他也一样拦不住。他是靖王留在府里的耳目,有他在,李王妃总会收敛些。然而,他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往椒兰苑跑,把心思显山露水地摆在明面上,叫李王妃难堪。只等着荣王妃什么时候起驾,他在半道上“偶遇”。

颐沁堂里,李王妃十分爽快地答应孟窅母女的来访,甚至有些急迫。

“午后原本空一些,只是我吃过药,人也昏昏沉沉得懒怠说话。妹妹有心,不若这会子就来,一个府里头住着,想来也没什么不方便。”

“奴才这便回话。只是来见王妃,必要更衣梳妆一番,还请王妃稍待。”徐图猫着腰赔笑,心里暗骂李王妃。真是不客气!荣主子身子金贵,凭她两张嘴皮子一碰,立时三刻就要赶来,还道没什么不方便,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李岑安冷笑一声,打发他赶紧去回话。

徐图出来院门,在罗星洲随手抓住一个洒扫的小子,火急火燎地叫他去正院给高斌传话。那小子也机灵,听说有机会到高总管跟前露脸,连赏钱也不要,一口应下撒丫子跑得飞快。

孟窅和高斌都不料李王妃不按常理出牌,闻信着实手忙脚乱了一阵。

小谢氏忙让白绮云开箱翻出簇新的织金缎褙子,一壁更衣一壁又担心起来。

“阿娘去哪儿呀?”臻儿见人开启妆奁,忙不迭凑上去抱着孟窅的腿。

“阿娘不走!”阿满想得更远,皱起小脸严肃地盯着孟窅。

孟窅一边搂着一个好声好气地安抚。

臻儿被弟弟一提醒,缠得愈发紧了,直说要和孟瑶一起去。“阿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娘不出门,就去看看你们李母妃。她前几天生病了,娘去看看她有没有好好吃药,身体好没好。”孟窅耐着性子解释,并不打算带两个孩子去颐沁堂。她和母亲走一遭是主客的礼数,孩子们还小,不该让他们去听李王妃的机锋。

“你们去园子里抽一会儿陀螺,娘去去就回,陪你们用午膳。”说着,对宜雨使了眼色,让丫鬟把装陀螺的箱子搬出来。“别叫他们玩出汗来,再备着蜜水,多给他们喝一些。”

“要很多蜜!”臻儿清脆地叮嘱,一手还拽着孟窅的裙子不放。

孟窅把孩子送去玩陀螺,又在一旁看了会儿,才得以脱身。两顶青帷软轿稳稳地抬起来,走到贯虹桥下的时候,与高斌“不期而遇”。

“荣主子安好。”高斌抱着手,趋步走上前躬身行礼,脸上写着惊喜,嘴里明知故问。“奴才有些事正要请李王妃示下,荣主子和恭人也往颐沁堂去吗?”

晴雨撩起半边轿帘,露出里头端坐的孟窅。她看一眼队伍前头一本正经的徐图,浅浅一笑,顺着把这出戏演完。

“好巧遇上高总管,咱们恭人听说王妃有恙,昨儿便念着要见一见好放心。王爷出门前千万叮嘱过,原本不好打搅李王妃养息,可凭奴婢们说破嘴皮子也劝不住。荣主子也一直挂记着李王妃的病症,顾不上自己身子不便,这不,硬是陪着一起来了。”她满面为难地告孟窅一状,把话说的漂亮,引来高斌一个欣赏的眼神。

“荣主子心善,奴才只怕也拦不住您。少不得三爷回来后,奴才再去请罪。”高斌左右为难,重重叹口气诚惶诚恐地告求。“请荣主子万事以玉体为重,只当心疼奴才一回。您若有一星半点……奴才们吃顿板子事小,要紧的是三爷心急!”

“统共走不了几步,瞧把你们吓得。”孟窅哭笑不得,让徐图扶着高斌。“高总管不放心,且跟着一起。我只去吃一盏茶,说会子话就回了,也不打扰王妃静养。我事先知会过,王妃也答应了,总不好叫我出尔反尔。你们都放心吧。”

高斌从善如流地应下,如愿地跟上孟窅的队伍,缓缓悠悠往东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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