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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亲疏与亲生

近晌午的时候,翁守贵抱着臻儿回来了,说道大王留公子璋一起用膳。他把腰板挺得笔直,像抱着个金疙瘩般满面春风。初生牛犊不怕虎,臻儿还敢指挥他去摘花,把老头儿乐得颠颠儿的为她奔波。

她也不吃弟弟的醋,弟弟羡慕她还来不及呢!弟弟陪阿爷吃饭,奶奶、父亲、娘亲都陪着她,小姑娘掰着手指,怎么算都是自己更多人疼!她琢磨着,午膳让娘亲喂她吃两个肉圆,那她就不羡慕阿爷的虾子。

孟淑妃拧起眉头,摸着臻儿的小鬏,没奈何地叹气:“翁总管费心,别叫璋哥儿失礼于御前。”

孩子连筷子还拿不稳呢,陪着大王怎么用饭?璋哥儿的乳母是个老实人,却没怎么见过世面,她还担心乳母胆子小要闹笑话。

翁守贵和气地拱手。“淑妃娘娘折煞老奴。爷爷看亲孙儿,爱也爱不过来,哪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公子聪敏性子稳,说话和小大人似的,果然靖王与王妃教得好。”

孟窅不放心,便请翁守贵将齐姜领去九黎殿。她也不遮掩,直说了自己的担忧和为难。

“刘氏素日胆怯,乍然到父王跟前,怕是连手脚怎么放也不晓得。烦请公公带我的女官齐氏……”话音未落,被崇仪拦下。

崇仪却没有淑妃和孟窅的顾虑,泰然谢恩。“璋儿在九黎殿,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阿爷答应弟弟吃虾,弟弟最喜欢虾!”臻儿不甘寂寞地冒出来,抱着淑妃的臂弯奶声奶气地撒娇。“我也喜欢虾。奶奶,咱们也吃虾嘛!”

孟淑妃满口答应,被她一打岔,什么事儿也想不起来了,便让桐雨给膳房传话。

虾丸鸡皮汤、清蒸鸭子、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玫瑰酒酿。宫女摆了膳,孟淑妃先吩咐舀一碗虾丸汤给孩子。

孟窅把各色菜肴都夹一些,放在臻儿面前的小碗里,又把玉簪花柄的银勺塞进孩子手里。食不言寝不语,臻儿知道蒹葭殿的规矩,谢过孟淑妃和母亲后,她乖乖地低头开垦。她还想让孟窅喂,可看一眼她娘圆圆的肚子,又把小心思收起来。臻儿骄傲地想,还是先让娘喂饱弟弟要紧,不然他总是躲在娘的肚子里,不肯出来玩。

一桌子寂然饭毕。崇仪接连在九黎殿和蒹葭殿用饭,摆在桌上的事山珍海味,吃进嘴里的是规矩,只觉索然无味。孟窅半幅心思牵挂着缺席的儿子,嘴里如同嚼蜡。

臻儿吃得最欢快,孟窅给她夹的菜,她一样不挑地往嘴里送,吃得又干净又斯文。她先喝了一小碗汤,抿着嘴细细嚼着鲜美的虾丸。桐雨姑姑真是贴心,给了她三粒大大的虾丸。她还喜欢玫瑰酒酿,凉津津、甜丝丝,吃了两勺还不过瘾,捧起小碗来示意还要。

等饭菜撤下换上消食茶,大人们发现她小脸红扑扑地像个熟透了的苹果,还一个劲儿傻笑。

“这是吃醉了。”孟淑妃一问,才知道孩子贪嘴吃了两碗。“去传太医来。调蜂蜜水给她喝。”

孟窅摸着女儿微微发烫的脸颊,自责不已。都怪她分心,一不留神叫孩子贪嘴了。臻儿张开手央着要娘抱,可她挺着肚子不方便,崇仪便亲自抱着女儿。

“臻儿难受吗?都是娘不好。”孟窅搓着孩子的小手,见孩子慢半拍的反应,不由揪起心来。

臻儿软软地叫娘,小手勾着孟窅的指头,俄而咯咯笑出来。

“先让徐燕看看。”崇仪沉着不见一丝慌乱,想起孟窅身边就有通晓医理的人可用。贸然在蒹葭殿延医,只怕惊动父王。他低眉见女儿眼神迷离,还咧嘴冲他笑,他不由想起玉雪醉酒时,也是一样的迷糊又磨人。他心中柔软,托着女儿轻轻拍哄。

这时,少言寡语的李岑安忽而凑上前来,心疼又着急地俯身看看孩子。

“你这个做娘的怎么就不经心?小孩子哪里吃得那个。”她瞪一眼孟窅,焦心地向孟淑妃建言。“瞧孩子小脸红得,还是依着母妃,叫太医来看一看才好!”

她正大光明地指着孟窅的鼻子疾言厉色,站在正义的高地上指责孟窅的失职。李岑安做了大半日的摆设,心中憋屈不已,此刻占着理儿蓦地兴奋起来,血气直涌而上,带起细细的喘息。

孟窅尚未反应,崇仪怀里的臻儿被她一吓,皱起小脸来。“不要太医。”

“等徐燕看过也不迟。”崇仪忙拍拍她,嗓音微微一沉,带过一眼李岑安。他怀里粉雕玉琢的娃娃也丝毫不影响家主的威严。又见孟窅的脸色不好,更怕她情绪起伏。“你也别太担心,一点酒酿罢了,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徐燕已经趋步走进来行礼。

李岑安本是色厉内荏,只敢拿眼睛去看淑妃的脸色。她一时冲动踩了孟窅一脚,却不敢挑衅靖王的决断。这时候,只能盼着孟淑妃能替她出头,可孟淑妃不出声,她就更恼怒。果然淑妃也是偏心鬼,素日里贤惠大方都是装的。

徐燕摸了脉,用手背贴着孩子的脸颊和耳根,又口中告罪,探手从衣领探进去试一试脖子的温度。臻儿觉着有些痒,咯咯笑着往崇仪怀里躲。

“不妨事,酒气发散出来也好。”她又搭上脉搏静静听了回,再细问吃的什么吃了多少。“多喝些水,这一两日让乳母留心着,只要不起疹子多数是不妨碍的。”

孟窅追着又问。“醒酒汤能喝吗?会不会吐?”

“孩子喝不惯那个,蜂蜜也能解酒,比吃药好。”孟淑妃打断她。

徐燕点头,附和着孟淑妃。“娘娘所言极是,那醒酒汤多是催吐的,郡主还小,喝不得。”

孟窅信得过她的医术,自然听信。桐雨已经用温水调了槐花蜜,用牙色海碗盛着端上来。她接过来要亲手喂给臻儿。

“你坐好,让徐燕来喂。”崇仪见她探过上半身时圆滚滚的肚子挡在那儿,看得人心惊肉跳。

“我来喂。”孟淑妃也不放心,让人搬来凳子。可孟窅哪里放心退开,姑母喂着,她就拈着帕子给孩子擦嘴。姑侄俩一左一右占着道儿,无形间把李岑安挤到外围去。

“甜。”臻儿舒舒服服躺在父亲怀里,奶奶喂糖水,娘亲给擦嘴,可把小姑娘高兴得晕陶陶的,只觉着糖水一直甜到心里。

喂了小半碗蜜水,孩子嘟哝着饱了,一拱一拱地把脸藏进崇仪怀里。崇仪又拍着她哄了一盏茶的功夫,见她睡熟了,才交给徐燕抱去里头睡下。

虚惊一场后,孟淑妃也觉着养孩子辛苦,让夫妻三人各自归位落座,不免宽慰几句。

李岑安瞥一眼靖王的神色,眼波流转,暗自决心还是该先发制人。她转头看向孟窅,柔声致歉:

“我一时心急口不择言,妹妹勿怪。”可她也觉着委屈,淑妃和王爷皆偏护孟氏,只排斥她一个外人。分明她的话在理,到头来还要做小伏低,她也不甘心把自己的颜面送上去给人踩。“妹妹太年轻,做事难免不稳当,今儿个是孩子遭罪,我实在不忍心,才把话说重了。”

“王妃关心臻儿,我岂会不知好歹。”孟窅一颗心牵挂着孩子,确实也没理会她的话。李王妃几次三番借机发挥,当时更在母亲面前含沙射影,她若事事计较,日子就没法过了。

却是孟淑妃幽幽看了眼李岑安,须臾也没有下文。崇仪不开口,她也不方便出声。李岑安是她为崇仪择选的妻室,出身寒微的靖王妃在宗室如履薄冰。她虽是凉薄性子,对她也有诸多不忍。如今的局面,一面是自己扶持多年的儿媳,一面是盛宠在身的侄女,孟淑妃不可谓不为难。加之,方槐安与桐雨几番进言,她也听说了李岑安的所作所为。她能理解李岑安的不安,却不能纵容她的谋算,因而也不会粉饰李岑安的过失。

李岑安的心一片寒凉,孟淑妃眼中洞察的慧光让她无所遁形,比委屈更多的是被看穿的狼狈。她觉得自己很蠢,居然还期冀孟淑妃能抛下姑侄情分,维护自己的立场。

更让李岑安懊恼的是靖王的冷落。一家人出宫回府时,靖王骑马在先,她的马车尚在孟窅之前。可进了府门,靖王径直越过她的马车,抱着睡得不省人事的臻姐儿,携着孟窅施施然从她面前经过。

“郡主尚未醒,三爷必是不放心。”高斌陪笑着请她见谅,侧身让出甬道。“奴才送李王妃。”

李岑安仿佛看戏般,此刻忽然回过神来恨恨地想,孟窅定是故意让臻姐儿吃醉的。王爷回府的第一晚按礼数就该在自己这个正妻房中留宿。她虽然不抱希望,可想着靖王大抵是在正院自己歇一晚,如此也不算太坏规矩。可目下郡主抱恙,孟窅便可光明正大地把王爷引到她的院子里。孟窅那孩子作筏子,可淑妃和王爷都眼瞎。

“高公公还是赶紧跟上王爷,兴许郡主跟前还有旁的差遣。”李岑安冷然一笑,径自提步。

高斌也不恼,停在原地躬身相送。李王妃不领情,他也不必凑上去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他是三爷的亲随,满府上下除了三爷,也只有大公子一个要紧的,李王妃她还不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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