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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出宫与出兵

过完年,工部奉旨翻修原勤亲王王府。朝中议论纷纷,都猜到宁王大抵是不行了。桓康王膝下长成的只有一女四子,皆早已成年,除了宁王均在京城开府建牙。宁王一派的臣子惶惶不安,遇上梁王的人都不自觉的转头回避。

宁王捂上耳朵假装听不见,他的心像凛冬的湖水,又冷又硬。可他连向父王求证的勇气也没有,桓康王冷漠的背影已经无声宣示结局。

宁王妃范琳琅着急得病了,不敢让外头知道,扎着抹额歪在榻上。没什么比血统存疑更可怕的攻歼,梁王这一刀太狠!本心里,范琳琅不信,她不肯信更不敢信。倘若她的婆母真敢胆大妄为混淆大王的子嗣,宁王万劫不复,范家也势必不得善终。和从前任何一次发难不一样,这一回梁王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打得他们无力回天。即便是辩解,也怕触怒父王……

聿德殿唯一不受影响的唯有侧妃苏晗,她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永远活在诗词笔墨间,除了皇长孙的夭折偶尔勾起她的心伤。那个孩子曾经是她人生的过客,余下的好似都无法在她的世界里留下痕迹。

可桓康王没有给他继续躲避的机会,才进入二月,就把人找来暄室。

“老成郡王的宅子最风雅,可惜早几年给了明礼……”他面前铺开着工部新描绘的堪舆图,一边查看一边说,话音戛然而止。

宁王肩头一震,觉得天都黑了,耳边轰隆隆的震得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桓康王弯下腰凑近细看,片刻又说:“你的身份不一样,那套宅子也不合适。瞧瞧这个,工部才绘制的,你来看看还有什么要改动的。”

父王是说,他和老三本原本不一样,以后也不会一样。他若不是父王的儿子,他凭什么和梁王抗衡,他连和老三老五比肩的资格也没有。

宁王任由胡思乱想将自己拉入无底的深渊,眼前昏花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抿了抿干涩的薄唇,木然地翕动唇皮:“都好,都挺好……”

能有什么不好呢?父王没有彻查,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结论甚至取舍。父王已经给母亲定罪,迁出聿德殿就是父王对他的宣判。一个悼王的遗腹子,有什么资格觊觎东宫。

桓康王点点头,专注眼前的堪舆图,仿佛自言自语般。“不急,先修起来,等过了夏天,再让钦天监挑选吉日。”

宁王模糊地应了个是,一口气吐出来,散尽浑身的力气。这一刻,他恍惚间生出一种解脱的轻松,转头又想起病榻上的范琳琅,她失望又不安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

桓康王看过图纸上每个角落,才直起腰来。他点点图,又和宁王说话。“好好看看,往后就是你的府邸,自己多上点心。有哪里不可心意的,趁早说出来,让他们再改。”

他看见低落而乖顺的宁王,眯一眯眼。这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从前他最担心的缺点,眼前却成了最大的优点。从今往后,希望他永远是那个听话乖巧的孩子。

“是。”宁王深深点头,又搓着手改口:“都好,父王看过的都好!”

“好什么好?!你的王府还得你自己看好。”他笑着佯嗔,仿佛还是过去父慈子孝的时光。“春蓃,你就别去了。你身子单薄,就留在京里,多跑两趟看看园子。有你在京城坐镇,孤王也放心。”

宁王眼眶里滚烫,屏住呼吸才没当场失态。

一样的话,如今说出来,桓康王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随便又点了一处亭阁,也没指望问出什么话来。两人彼此应付着又说了三五句,还是桓康王摆摆手,先放过了宁王。

桓康王原想着相安无事,等宁王府落成,一切大局已定,至于那些议论声就交给时间消磨。而朝中势力党派,他还死呢!看他们怎么折腾!

可世事总是难料,偏是春蓃时又生出一段风波,叫宁王没等府邸落成草草迁居。桓康王原想借春蓃散散心,却生生被气得呕出血来。

宁王奉旨留京坐镇,不可不说兢兢业业。自王驾出京城,宁王下令宵禁,严守各处城门盘查一应出入。忽然这日,禁军来抱茶林驻军正逼近皇城,领军的梁王号称宁王图谋不轨,打着平叛的旗号一路直杀而来。

“梁王必是不忿大王对殿下的恩宠,挟王驾意图谋反!”

聿德殿里,宁王妻妾齐聚殿内,病中的宁王妃搭着扶手,半边身子都陷在靠垫里。苏侧妃面含忧色,只是她一向没主见。范琳琅不说话的时候,她不敢僭越。

连氏捏着帕子细颤,枯瘦的脸上衬着一双格外凸出的眼珠子,瞳孔像针尖一样。小周氏偷龙转凤,桓康王居然不迁怒没有血缘的宁王。梁王与宁王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大王轻描淡写地只把宁王迁出聿德殿了事,梁王岂能服气?!

“殿下!梁王平素结交军中势力,如今敢私自调动地方驻军,大王此刻必然遭他挟持!”

“闭嘴!”宁王蹭地跳起来,大步跨出殿门。连氏的话漏洞百出,他一个字也不信。调集地方驻军需要大王的虎符,大王身边还有恪郡王的徽羽卫,还有老三和老五,除非老大杀光他们所有人!

可他的心更乱,他害怕梁王是奉了父王的旨意,借故清扫门户……父王已经认定母亲的欺骗,他便成了宗室的污点。倘若这是父王设的局,宁王想是不是该束手就擒。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他死了,成全多年父子情份,也好不牵连家眷。

宁王下令紧闭城门,又等了一天。这一天天翻地覆,梁王率领先锋疾驰,发现紧闭的城门后,怒斥宁王贼子野心。

城墙上,宁王一张清秀文雅的脸被高处的风吹得通红,他想问个明白。

“父王正猎场围猎,王兄不在猎场保驾,何以帅军在此叫阵?!”

梁王昂起头,露出大大的冷笑。他高举手中的圣旨,只对着城楼上的守门将领喊话。

“大王明旨,宁王闭守京城意图不轨,禁军受其蒙蔽,及时弃暗投明,大王恩德赦尔等不罪。”

宁王在军中本来势力单薄,城墙上的将士看见梁王高高托起的一抹明黄,立时攒动犹豫起来。副将手扶宝剑上前,大声向宁王诘问:“宁王殿下,梁王手中的圣旨可是真的?!”

宁王胸中似有火烧,眼中血丝充满,罕见地硬气一回。“你胡说!分明是你擅调驻军,你这是矫诏,是污蔑!”

梁王压根不屑解释,径自无视摇摇欲坠的宁王,只对守城将领喊话。

靖王与梁王共同领命,持圣旨和兵符率茶陵三千驻军回京。梁王迫不及待地点了五百骑兵,亲率先锋连夜奔袭,而靖王在后率领大部队压阵。

恭王也想来,他愿在两位兄长帐下听令,可桓康王将他留在了猎场。他脸上无法掩饰的雀跃,比梁王的兴奋更刺痛桓康王的眼。桓康王把他和恪郡王留在身边随驾护卫。

宁王看到迟来一日的靖王,心如死灰。他或者怀疑梁王狡诈,但梁王尚且无法指使靖王。靖王的出现击垮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他明白一切都是父王的主张……

桓康王三日后从归山出发,由恪郡王率领的徽羽卫护卫,王旗猎猎自官道一路入京城。望城中尚有未及消散的紧张气氛,显得格外安静。

王驾回归后的次日,宁王搬出聿德殿,与王妃及女眷一同被送去城外离宫,待宁王府改建完工后,再从离宫迁入府邸。至此,宁王彻底退出朝堂,曾经鲜花满堂属于小周妃的舞台彻底落幕。

桓康王分别召见梁王和靖王,他想分别听听两个儿子的说法。

“罪人命守将紧闭城门,拒不领受圣旨。两军僵持至茶陵守军赶至,罪人自知大势已去,打开城门投诚。”梁王精炼的述职里不带一丝猜度,他平直地叙述宁王的罪行,不掺杂恩怨情感,只是一早定了宁王的罪。

靖王也很诚实。他与梁王各司其职,来得晚一日。他呈上兵符,又说已经与兵部清点人马,悉数交还。

“宁王初时怀疑有人矫诏生事,后来见儿臣与茶陵都尉的兵符,当即命人打开城门。此事多有蹊跷,恐怕猎场和宫中有人假传消息,蒙蔽身在两地的父王与宁王。”

桓康王坐起来,仔细地追问:“你觉得是谁?”

他想起官驿来,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老大的冒进更佐证了他的猜测。还有老五,他是不是参与其中,或许他早知道会出事,就等着挣一个勤王保驾的功勋好崭露头角。

靖王却说:“儿臣不知。父王明察,宁王关闭城门事出茶陵军拔营之后,其中必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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