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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风向与方向

大王议立东宫的消息很快乘着风越过宫墙,像一滴水坠入沸腾的滚油里。

街头游走的小贩稀奇地交换信息。茶馆酒肆里,客人们也不爱听说书了,莫不竖起耳朵,打听新动向。大王一心扶立宁王多年,受到宗亲世家文武百官的反对,屡经挫败。兜兜转转几十年,宁王突然被发配到城外皇庄。怎么突然就变成靖王了?

可他们又听说,事情的进展格外顺利。国公将军尚书老爷们应着大王的宣召齐齐进宫去,听着大王亲口道出谕旨,而后拜在王座前山呼万岁。

“胡说八道!”有人放下酒杯,摆手大笑,“你当立太子是馆子里下菜,你点着哪个就是哪个?那是关系国本的大事,便是大王也不能随心所欲。”

正在热议的众人不信,这两日消息都传遍了,都说靖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爷,不日就要黄袍加身!

那人顶着一众质疑的视线,提起嗓门。“你们别不信。要是立东宫这么容易,缘何宁王一直无法正名。可见大王说话也不尽是管用的!”

其他客人脸色微妙,纷纷看向这个大嗓门的傻子。

“你不懂,就别瞎说。”东宫有主是国之幸事,大家说得高高兴兴,偏这个人跳出来煞风景,还敢大胆非议大王。

“客人是外地来的吧。”掌柜的眼见饭馆里的气氛凝滞起来,放下算盘,从柜台后绕出来,笑呵呵地圆场。“这是京城最热门的事,不怪您不知道,也就昨儿个才传出来的消息呢!不过,立储的圣旨如今还在中书省起草,也是差不离的事儿。小可还听见消息,礼部已经在预备册封仪制。”

掌柜的又向着周围的食客拱拱手,招呼小儿送一些花生茶水上来。不一时,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只是众人说话时,总也有意无意地瞥一眼先前说话的壮汉。

那客人心中正好奇,捡花生米的动作一停,不自觉地想着众人议论声倾斜半边身子。

“宁王。”有人模糊地嗤笑一声,“那是老黄历咯!”

“宁王一家这会儿还在皇庄上莳花遛鸟呢吧。立储这么大的事,也没听说大王让宁王进宫听旨,恭王可在里头一直住着呢!”立时有人附和,说话时还不住地往窗外瞟。城里人都知道那是从前国公府所在的方向,如今周家还住在那里,不过名号已经是伯爷,叫大王两降两级。“呸!也就咱们大王气量大,至今还容着那家。”

隔壁桌上一人埋下头偷笑两声,到底不敢编排王上的风流韵事。在他看来,大王何尝是容忍了那两家,只是顾惜自己所剩无几的那点颜面。毕竟被女人欺骗,还稀里糊涂地把一个野种如珠似宝地抚养大,更一门心思要把自己打下的江山双手奉上。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能心无芥蒂。周家的女人真是不要脸,谁家遇上还不是一佛升天二佛出窍!

有那心肠柔软的不免唏嘘。“毕竟还有那位呢!真真儿是造孽,同出一脉,怎么就生得两副心肠。死了也不让后人清净。”

听的人立刻明白,说的正是敬贞王妃和小周妃那对姐妹。同根同源的一对女子,生来即是人间富贵花儿,偏偏好好的日子不过,相煎相杀。险些祸害得王朝败落,天下大乱。如今倒好,大王虽然竭力遮掩,可谁又是个真的眼瞎耳聋,不过不敢说破罢了。或是碍于天威,或是出于同情,总不好逼着大王承认自己稀里糊涂当了半辈子的王八。

再说周国公,哦,不,如今是周伯爷家。大伙儿不敢议论大王,可不只能围着周家挖掘些是非来说道。这事搁在从前,平头百姓哪里敢触国公府的霉头。背地里说闲话,还要借酒劲壮壮胆,不然你以为京兆府衙门是摆设嘛?即便周国公府这两年门庭萧条,可官绅一家,随便和衙门里的老爷通个气,也够你喝上一壶。可如今不一样了!自打宁王搬去京郊,不再涉足朝堂,大王很快寻出由头,褫夺国公府的爵位,一气儿降到伯爵,连个名号也没有,只能称呼一声周伯爷。这都是为着两个人的颜面。一个是死了的敬贞王妃,一个是还有大好前程的梁王,不得不说,母子俩的性子都列得很!可周家到底是落寞了!将来梁王若能继承大宝,或者周家还有起复的一天。但是,大王仿佛并无为敬贞王妃正名的意愿,更不提提携梁王的迹象。不过,这些都不是底层人能操心的。他们不过是看清了,大王厌弃周家,而周家真的不复从前了。更加之,眼下梁王出门在外,他们谈论周家时,便无所顾忌起来。只是,京中人家到底不敢得罪权贵,即便议论起来,也会小心避开名讳府号,议论的内容也每常不过一些后宅阴私,涉及朝堂的依旧讳莫如深。

只说,周家败落后,首当其冲受到最大影响的,还是那些周家的女儿。不论嫁了人的,还是说了亲的,甚至待字闺中的垂鬟小姑娘,都叫人避若蛇蝎猛虎。君不见,天家威赫如斯,娶了那家的女儿,都落得个手足相残,道德败坏的境地。寻常人家哪个消受得起,莫不是嫌日子过得太平静,娶个瘟神回来找事儿?!毫不夸张地说,如今京城里的冰人说媒,但凡提起个周字来,对方家里都要留个心,恨不能把出五服的亲戚问个遍,生怕一时疏忽和周伯爷家扯上关系。听说,周家远在同州的表小姐都被人退亲了呢!

“那梁王也忍得住!?”那壮汉连酒也顾不上喝,已经挪到桌子另一边,离得其他人更近一些,心急地追着问。

“客官还不知道吧!正是因着梁王出事了!”否则,大王也不会着急忙慌地拟立王储,实在是害怕后继无人吧。掌柜的好心地为他解惑,为梁王惋惜。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偏偏和周家牵绊在一起,真是可惜了!

那壮汉大吃一惊,杯里的酒洒在袍子上。“这么说,梁王是凶多吉少了?!”

众人吸一口气,你看我我看你,咂吧着嘴沉默下来。驿站的马跑过大街时,许多人都看见的。听说,大王知道消息后直接厥过去。恭王就是追着快马进宫去的,然后徽羽卫又把靖王带进王宫。那天,大街上快马来回奔驰,谁不侧目!

有人将信将疑。“听说上回勉强逃过一劫,或者这一次也能险象环生呢?”

“要是还活着,拼着一口气也得立刻赶回来!”有人分析起来,越想越觉得不差。梁王与宁王多年相争不下,为的不正是太子的位子。只要有一口气在,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靖王把到嘴边的桃子摘了去。

众人深以为然,纷纷点起头。你一嘴我一语,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竟然把梁王客死他乡的消息坐实了。待那壮汉也被一众说辞说服,梁王抱憾身死,靖王得立正统的消息又随着商队往四面八方传出去。

不单市井间沸反盈天,城中钟鸣鼎食之家更是密切关注。

周家是一个。梁王是周家最后的希望。周家在梁王身边还有一个周丽华。虽然周丽华之前办了件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蠢事,不论如何说,总是扳倒了梁王最大的阻碍。所有人都看得通透,周家已经没有后路了。只有梁王继位,周家才能恢复昔日的荣耀。

胡国公府也很关切。可阳平翁主只命人收集消息,并未如周家那般几乎倾巢而出,还不断往江州方向派出人手。阳平翁主觉得心寒,不止为她爱若掌珠的胡瑶抱屈,再看到梁王府丁宁的处境后,更是彻底地对梁王姐弟失望至极。连带当年托孤于自己的敬贞王妃,也被阳平翁主迁怒了。如今想来,真是一脉相承的寡情凉薄,一家子都跟爆竹似的。纵使你平日千万般好处,一旦为着她们自己个儿的利益,立时不管不顾地炸起来。敬贞是一个,朝阳是一个,自然直道也是一模一样的冷心冷肺自私自利。他竟还敢让周家的女儿与她的阿琢平起平坐,简直无耻!恨极了的时候,阳平翁主甚至咬牙切齿地想,左右她的阿琢已是心如死灰,索性叫梁王死在江州。丁宁眼见着不行了,琪哥儿眼下是梁王唯一的儿子,由她照应着,阿琢下半辈子反倒自在舒坦。可怜的阿琢,只怪她猪油蒙心,偏偏选中梁王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生生毁了孩子的一辈子。

同为国公府的童家不遑多让,不如周家明火执仗的行动,他们还晓得收敛些。童家在朝中最有分量的,是恭王府童晏华的父亲,左卫将军童律钟。可大王召集群臣时,他也没有资格占一席。女儿风风火火回来搬救兵的时候,童律钟已经和幕僚在书房商议了许久。前不久,三房瞒着他搭上恭王,还把族内子弟借给恭王使用。当时他是知情的。因为女儿嫁给恭王,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和恭王被绑在一起。家中老母最疼的是大妹妹,如今在茶林的道观修行。老太太年纪越大,脾气越古怪。为着靖王被孟家那位抚养长大,她一直埋怨靖王不孝,宁愿舍弃亲外孙,去捧恭王的臭脚。大王不让童家成为靖王的依恃,当年父亲在世时就点明过。老太太要是真精明,成全靖王成全童家倒好,可他眼见着老母假戏真做,把靖王越推越远。可他能怎么办?他不能挑战孝道违逆老太太,看着老太太作天作地,还得配合着圣意符合一二,更不要提老太太的糊涂劲有大半还是为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因此,童晏华虽然赶回娘家去,愣是等到第二天才见到自己的父亲。

不见也罢了,一见面得知自己的父亲还在摇摆不定,童晏华当场沉下脸来。

“靖王冷心冷肺,不管姑母的死活,父亲还要抬举他。那就是不管女儿的死活了!”

童律钟气得七窍生烟,当时就拍案而起。听听他的好女儿都说的什么话。他为着一家子的生死劳心费力,他的女儿却只看见自己的。抬举,什么叫抬举?大王的口谕已经明示,靖王入主东宫只是时间早晚的事,他一个小小将军,有什么脸面抬举当朝太子。

童晏华一见父亲的怒容,吓得立马抬出祖母来。

“你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你的折腾!”童律钟呵斥,心知稍后还是得说服母亲,否则后宅不宁,拖累的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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