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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三一、莲台与莲香

微风卷起莲池上湿润的水汽,吹来清爽的凉意。孟窅吃下一碗五彩什锦果丁,犹觉不足,眼神贪恋地围绕着杜虞晗手里那碗酸梅汤。

“孟姐姐可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好意思了!”杜虞晗抿着笑,侧过半边身子,作势护着手里的小碗。

“小膳房里备着温温的,奴婢去端一碗?”宜雨看着孟窅垂涎三尺的眼神,深觉伤眼睛。盖因孟窅初初怀相不好,如今王爷不教给她用寒凉之物。便是屋里的冰山也只许在暑气最盛的午后在角落里放一盆,内寝里是不许放的,耐不住闷热的时候,就让小丫头轮流对着冰山打扇,把凉气送过屏风后去。

孟窅不领情,眼睁睁看着杜虞晗美滋滋地抿一口,孩子气地皱着鼻头轻哼。

胡瑶忍俊不住,点着孟窅,一副拿她没辙地无奈笑颜。

“你呀、你呀……还是要做娘的人呢!还馋这一口酸梅汤。”长日无聊,她一心想要个孩子,也是日后的依靠,平日里查阅过不少医书典籍,自然知道妇人有孕时诸多忌口。可人就是这样奇怪,越是被拘着不能做什么,偏越是忍不住想做。这酸梅汤实在不是稀奇的吃食,孟窅羡慕的大抵是碗里的碎冰,可她还是故意曲解着逗她。

“才不稀罕呢!”孟窅嘟着嘴佯嗔,斜着眼波睨一眼杜虞晗,以示自己的不屑。

杜虞晗嬉笑着,双手捧起小碗咂咂嘴,回味着感慨:“美味呀美味,可惜孟姐姐不好这一口。”

孟窅气得把樱唇抿成一条线,愤愤地甩过脸去,不看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脸。可也不过是一回头的功夫,自己当先装不下去,一下儿破了功,扶着腰咯咯直笑。

她身边的丫头紧忙伸出手,贴身扶着她,苦笑着赔罪:“杜姑姑可饶了奴婢们吧。仔细叫侧妃闪着腰,齐姑姑跟前奴婢要吃挂落的。”

说话的这个叫晴雨,是崇仪修建西苑的时候买进来的,一起买下的一共二十四个,最大的十六,最小的只有八岁。孟窅嫁过来后,高斌将她们的契书交到齐姜手里,又带她们给孟窅磕头。

“都是听话的孩子,王妃看着若可用,就留在身边使唤。”他说话时像个客气的长辈,正领着自家的孩子引见给客人,倏尔话锋一转,目沉如水。“如有哪个不尽心的,也只管知会奴才,立时发卖出去即是。”

孟窅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只把眼光往齐姜看去,找了个面上尚且过得去的拙劣借口。

“这么些人瞧着都眼花……姑姑替我拿主意吧。”

齐姜自若地稳住场面。她阅历不浅,识人的眼光老道,先挑了其中六个年纪大一些的,提拔做了屋里伺候的二等丫头。宜雨和喜雨作为孟家的陪嫁丫鬟,又最熟悉孟窅的起居,稳占大丫鬟的名额。

孟窅比着身边大丫鬟的名字,在书案前熬到日落西山,搜肠刮肚地凑出十来个带“雨”字的名字,余下的转手为难齐姜去了。隔天,把各人的新名字赐下去,女孩儿们依次进屋拜谢,便算是正式认主了。

晴雨手脚勤快,比宜雨胆大,比喜雨细致,二等丫鬟里隐隐地最是出彩。好在她是个有分寸的,知道宜雨喜雨和主子的情分是自己没法比的,素日里摆得正自己的位子,不争先不抢眼,勤勤恳恳做好本分,倒叫孟窅如今有些离不开她。因此,这会儿听她一提,孟窅也记起肚子里还有个小的,扶着小腹坐正姿势。

三人用过茶点,胡瑶提议移步往敞亮的窗边赏莲。浣莲台枕着潾潾绿波,在莲池畔延展而出,人坐在翘檐下一派油亮的鹅顶椅上,窗下就有荷叶田田,迎面莲香萦绕,仿若一探手就能拈花闻香。

胡瑶扶着孟窅落座,眼不错见地盯着她的动作,嘴里还反复提醒她。

底下人早预想了各种情形,胡瑶才一提议,就有人捧来锦垫。晴雨等孟窅坐下去,不等人吩咐,又往她腰后塞两个软枕垫着。窗边没有设桌案,自有丫鬟将果品摆放装盘,各自端着茶盘左右站成两列,只消主子一个眼神的停留,就奉上前去。

孟窅自是一屋子的焦点,正惬意地倚着扶拦,软枕托着腰,襦裙下浅显的弧度浮上来。

方才三人围着圆桌落座,隔着一段距离,还看不真切。这会儿就近坐着,胡瑶忍不住探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孟窅肚子上。

孟窅倒也大方,还挺起腰去凑她的手,自嘲着:“像不像过年吃胖了?”

胡瑶眼角一抽,真是哭笑不得。“做了娘,说话还不正经,也不怕孩子听了生气!”

“哪有人只胖肚子的!”杜虞晗云英未嫁,对这些一知半解,倒是不敢伸手去碰孟窅的肚子,只好奇地看着。

“是真的胖了!再说,他在我肚子里听得见什么呀?”孟窅毫不在意地嗤嗤一笑,更拉着胡瑶的手去摸肚皮尖儿。自从肚子里住了位小娇客,她总也不自觉地扶着。从前娘亲怀宥哥儿的时候肚子有西瓜那么大,娘亲走动时需得用两只手抱着,好似怕松开了手,肚子就要掉下去一般。那时候,她还小,以为是肚子太重,眼下自己怀了孩子,才知道那是一种母性的本能。

胡瑶感受着掌心脆弱的圆弧,心里一阵发涨。阿窅怀了,苏晗有了,自己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她低眉,目光无限慈爱地聚焦在孟窅的肚子上,伸手时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来。

“我送你的石榴石手串呢?怎么不带?那个寓意好,你时常带着,说不准福气就来敲门了!”她心里还有小算盘,想着自己与胡瑶既是妯娌,若孩子年岁相仿,将来堂兄弟间也好一起玩耍。

那日,是杜虞晗亲手转交的手串,她自然也记得。当时孟窅轻易地转送她人,她还替淑妃不值,心里还有几分埋怨孟窅。

“那是娘娘在归元殿上香祈过福的,肯定灵验。”她对淑妃奉若圭臬,故而真挚地看向胡瑶,“胡姐姐的喜事想来不远了!”

胡瑶心头一牵,瞬间想到归元殿旁清修的那位。可杜虞晗和孟窅浑然不察的,她假装挽袖笼低眉藏下心绪。。

“那就借你吉言啊!”孟窅立时咬着她的话不放,似真似假地威胁道,“要是不灵,我可要找姑母好好说道说道!”

杜虞晗一愣,又回味出孟窅话里的戏谑,恼羞着跺脚。“胡姐姐人好,必能心想事成。孟姐姐只会那我玩笑,好不讲理!我巴不得铁口直断,要是真的,孟姐姐和胡姐姐都得一对大胖小子才好呢!”

“瞧瞧,我一句没说,无端叫你俩编排。这么些个好东西还堵不住你们的嘴。”胡瑶笑着去拉杜虞晗在自己另一边坐了。“说好的赏莲呢?真真呱噪!”各打五十大板完事。

窗外莲池上,一叶扁舟徐徐分开接天碧色,船头身穿桃粉宫裙的侍女探出身子去折一枝亭亭玉立的莲花。芙蓉玉面,不知是花红映了人面,还是人面羞得花红。

“靖王府的这池莲花却也雅致,浑如天然图画。”

竹帘簌簌摇曳,服侍的丫鬟也不用打扇了,宜雨在孟窅肩头搭上一件薄衫。胡瑶赞她一句细心,就听孟窅神来一笔。

“莲花虽美,等过两个月,还能摘莲蓬和新藕吃。”

“真是吃客,心里念的、眼里看得只有吃的。”胡瑶满腹诗意霎时散个干净,无可奈何地失笑。

杜虞晗握着嘴偷笑,却也厚道地帮忙岔开话去。

“莲花插瓶极好,夏日里最是应景。再有莲叶清香,阴干后放在熏笼里,气味清雅宜人。”

孟窅便想起淑妃来,叫人传话给小舟,说要亲自挑选。

“姑母为万寿里外忙碌,也没有闲情赏花。一会儿插了瓶给你带回去,就放在她理事的那间里,等她忙完了,一抬头就能看见。”

“你这份贴心,娘娘肯定高兴。咱们孟窅越来越会心疼人了。”

杜虞晗自然一口应承,也说要帮忙择选。

这时,喜雨带着两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走进来,话未出口,笑已盈盈,脸上仿佛还染着水波上灿烂的光华。小丫头各自抱着满满一捧,怒放的莲花、含羞的蓓蕾、亭亭的荷叶各式皆有。她自己捧着一个玉色浅盘,盛着一朵盛放的红莲,花瓣上还带着滚圆的水珠。

“奴婢亲手折的,一会儿放在床头,帐子里就都是莲花的清香了。”西苑里早撤了熏香,日常只放些时下的花果。

“都有赏。”孟窅就近赏着花,舒心一笑,看着小丫头被日头晒得红扑扑的脸蛋儿,体贴道:“给她一人端一碗酸梅汤,多洒些桂花。”

两个小的喜笑颜开,抱着花儿就等不及要福礼。“谢主子。”

晴雨空出两个茶盘,让她们把怀里的花儿放上去。

杜虞晗坐不住,招手让把花捧过来。

“瞧把她急得。”孟窅绕着襦裙上一段垂落的宫绦,慵然莞尔。

“可见杜女官对淑妃娘娘有多上心。”

三人品得头头是道,观形鉴色闻香,一时说这朵颜色太浓烈,失了濯清涟而不妖的风华,一时又说那支花径不够挺直,少了不蔓不枝的气节……林林总总看了几十枝,不过选出五株来,依着胡瑶的眼光还只能说差强人意罢了。

“来年咱们自己坐着船去采,定然比这些好。”孟窅亦有些不尽兴,叫人找两只白瓷画缸,把余下的一股脑儿插在一起,又点着一个叫送去安和堂。

“全开的不如半开的,取茎长的插在瓶里,也能多观赏几日。”

“需得勤换水,根茎不能烂。”杜虞晗点头补充,一边拈一颗荔枝解渴。

纤指拨弄着盘底浅浅的水,胡瑶兴致阑珊说道:“其实屋里可以种碗莲。”

她抬手比了个海碗大小的圈儿,“我二哥出游芷州时见过,养在缸子里,屋外屋里都放得。只可惜这花金贵,经不起颠簸,比荔枝海难伺候。”

杜虞晗却是在蒹葭殿里见过,深有感受道:

“可娇气呢!水不能浑了,也不能换得太勤。娘娘屋里就养着一盆,盆里还养着两尾红眉,都是木公公亲自照料。”

孟窅听着直摆手,她有自知之明。“算了吧,这一大捧还不知怎么办呢!怪可惜的。”

“可以炮制花茶。”胡瑶拈着纤薄的花瓣,灵机一动。“我在一本书上看过,用纱布袋子装上春茶,放在莲花的花心中,用线将花瓣拢起后扎紧,次日再取出。”

杜虞晗听得聚精会神,还待追问。“春茶淡雅,花香不会抢了茶香吗?”

胡瑶翻开白皙的掌心,无辜莞尔。“我也不曾试过,不若你依法炮制了,再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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