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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四一、失利与势力

羞怯的潮红一下从尹氏脸上散个干净,精致的妆容掩不住她的狼狈。她得了王妃的点拨,抛却矜持邀宠献媚,却不想靖王半点不讲情面。今夜院子里多少眼睛看着,她的面子里子都被摔在泥地里。那些怜悯的、嘲讽的视线聚焦在她一个身上,往后叫她还如何在王府立足。王爷明显看不上王妃的谋算,只怕她也被王妃此举连累,遭靖王厌弃。可怜她在东苑寄人篱下,不仅不敢开罪李王妃,还要感念王妃提携的恩典。

“妾无用……”尹蓝秋屈膝向李岑安告罪,待要失态地哭将出来,自己埋头死咬住唇瓣,肩头簌簌抽动。

李岑安只觉透心的凉意,琵琶袖下紧攥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偏首时,费力扯了一弯笑,婉声安抚道:“也是我心急了些。孟妹妹这两日身上不好,王爷看重子嗣,心里必然烦闷,可怜妹妹无辜受过。”

“是妾莽撞了……辜负王妃的好意。”她竭力掩饰破碎的嗓音,福身又是一礼。

李岑安为示亲近,走近两步正要牵她的手时,被她瑟缩着一躲,探了个空。尹氏哭声一抽,身子僵在当场,她自己也是尴尬。

“夜风凉,妹妹先回屋去吧。”她干巴巴地挤出这两句,自己扶着林嬷嬷的手往回走。

林嬷嬷见她面色泛白,又是心疼又是心焦,一壁扶着她,一壁招呼人去端安神茶。

“亏得小姐为她打算,没曾想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林氏恨恨地冲窗外骂了一句,为李岑安抚背的手势又轻又柔。她自是偏心的,只为自家小姐抱屈,把过错全归在尹氏身上。

秦镜拧起眉,忧心道:“适才屋外不少人看见了,雨花阁那位接下来怕是不好过。”李岑安身边说得上话的只有一个从娘家带进来的半老婆子,是个没眼力界的怂人。偏李岑安时吃她的奶长大的,对林嬷嬷格外优厚。

李岑安支肘撑在小条桌上,指尖按着凸凸直跳的太阳穴。她想起靖王洞悉一切的眼神,这会儿后悔不已。是她头脑发热,只想着打压西苑的风头,行事太明显反而招了靖王的反感。

“我记得库里还有半匹天水碧,明儿取出来给尹氏送去。”秦镜的话提醒了自己,王府里能用的人太少,她眼下还得稳住尹氏。

林嬷嬷撇嘴,不屑地嗤鼻:“小姐也太心软了。老奴眼瞧着王爷对她并没有多少心思,往后她扒着小姐还来不及,要我说不如冷她三五日,好叫她知道厉害!”

李岑安叹一声。“都不容易。明儿就让秦镜亲自跑一趟。”

雨花阁里,尹蓝秋向王妃告罪后,回房扑在床上埋头哭了一场。她怕惊动底下人,传出去丢人,咬着枕头愣是没有出声。

两个丫头也不敢劝,乖觉地垂着头跪在床脚。

夜幕下的罗星洲宁静幽深,莲池影射的粼粼波光照亮脚下的青石板。走到贯虹桥下时,崇仪直觉要往椒兰苑走,步子踏出去后,又折回脚步踏上石阶。

高斌在夜色模糊里松了口气。三爷不喜李王妃,可初一十五还是会到东苑。除非在外办差,点卯似的一次不落。今儿先到沃雪堂陪了半天已是出格,若再宿在孟主子屋里就过了。

可叹李王妃是个蠢的。从前府里无人能与她比肩,李王妃尚且算得端庄贤惠,如今眼看着三爷对西苑主子的盛宠,竟然病急乱投医。不消说,这些日子内院的风言风语肯定是秦镜的手笔,那老东西跟了李王妃憋屈着呢!

崇仪回安和堂更衣洗漱,靠着床头读一本《景州纪略》。三年前,他封王开衙领景州封地。因为大哥二哥成年后仍在京城,父王的旨意中也未要他就藩。

更鼓响过三回,小太监撤去两对灯烛。崇仪就寝时,屋里会留一盏灯。有一回在颐沁堂,林嬷嬷不清楚他的习惯,不小心熄了屋里的灯火。夜半三更,他自顾批了大衫,扔下失措的李岑安就走了。

值夜的是他新提上来的一个小子陆麟。原名叫陆林,如今孟主子怀了孩子,他做主改了一个字图个吉利。徐图去孟妃院里当差了,他又得费神带徒弟。高斌这几日急着将功补过,时刻紧绷着一根弦。等服侍崇仪歇下,他也靠着碧纱橱眯瞪眯瞪。张懂那小子就是命好,只管着书房里的差事,夜里高枕软被有个自己的窝。

他闭着眼养神,黑暗里还竖着耳朵留心寝间的动静。夜深人静时,白日里被掩盖的细小响动就显露出来,晚风是不是调皮地轻敲窗门,呜呜地浅吟低唱。

“爷爷、爷爷……”

高斌头一歪,从混沌里惊醒起来。陆麟趴在他耳边压低嗓子,一手指着里间。他侧耳细细去辨,就听见帐子里头有模糊的音节传来。高斌一个跟头窜起来,瞌睡虫散个精光。

他凑在床头,帐子里的呓语伴着浓重的喘息。

崇仪自幼被一个梦境困扰着。大约就是从太真居士搬去归元殿那年起,他时不时梦见一个灰蒙蒙的背影,单薄而清冷,踽踽独行于水雾中。无论他怎么追赶,那个背影施施然将他抛在身后,越行越远。

高斌知道他这个梦靥,但这些年已经很少入梦。“爷、三爷……三爷……”他剪了灯芯,绵软的烛火放开光华。

崇仪拧着眉醒来,后颈一片烦人的粘腻。高斌绞了湿巾给他擦脸,看他深锁的眉头,端来一碗热茶。

崇仪摆手推开,低垂的眼睫在面上投下一片青色的阴影。他静默片刻,忽然起身披衣。

“去沃雪堂,不要惊动任何人。”

高斌扶正脚榻上一双软底靴,跪着替他穿鞋。崇仪也不系腰带,抬步就要走。

“王爷!”他自知劝不住,追在后头劝:“夜深露珠,王爷让人多添一件披风再出去吧。”

崇仪没有停下脚,他张开披风一边走一边披在他肩上。

别看陆麟个子小,跑起来脚下生风。高斌解下腰间的钥匙,叫他先去开西墙的小门。从角门出去,不必绕罗星洲,穿过假山可直通椒兰苑。大王赐婚后,三爷翻阅堪舆,命人辟出这条捷径。但孟侧妃不大走动,三爷也不愿引人注目,日常还是走的二门进出,今晚还是头一回走这条路。

穿过角门,嵌石路面凹凸不平。崇仪穿过恍若迷阵的嶙峋怪石,只片刻,就看见沃雪堂檐下晃动的灯笼。他循着夜幕下温暖的灯光迈开步子。

孟窅前些日子亏了身子,为防万一,徐氏和窦氏最近轮流值夜,今晚不巧是窦氏。她在孟窅跟前是个能说会道的,每每见到靖王不怒自威的贵胄风范,就舌头打结心里打鼓。

崇仪穿过次间进屋,窦氏吓得慌忙磕头,整个人猛地扎下去。所幸天气转凉后,屋里铺了毛毡,没叫她砸碎一双膝盖头。

崇仪先拿眼看里头的架子床,未见惊动孟窅,才挥手把她打发出去。他特意不让人通传,不想窦氏这般毛手毛脚。

床幔只放了最里头一层茜纱的,朦胧能看见被褥下起伏的人影。他把沾了寒气的披风甩在立屏上,悄声钻进去。

孟窅侧身躺着,面朝里侧,臂弯环着圆隆的肚子,宽敞的架子床只睡了小半边。

崇仪在她身边躺下,昏暗里只看见她侧面轮廓。他轻轻的把人抱进怀里,酣睡的人儿似有所觉,噫一声背倚进他怀里。

“没心没肺的丫头。”月前还为东边小院的事担惊受怕,只是不清不楚地说过一回,奉上几句动听话,她就全副信赖地放宽心来。

他拨开枕上铺开的青丝,凑近散发着香气的人儿,一手罩在圆滚滚的肚子上。帐子里萦绕的温暖气息莫名叫人安心,二人自是一夜好眠。

早上,孟窅悠悠转醒,一见他脸上就先染了纯粹的笑,眉眼弯弯唇儿翘。

“你几时来的?”昨日只说过来用早膳,但见他躺在身边,必是夜里就过来了。

崇仪曲指刮刮她的鼻头,不叫她太得意。“起吧。陪你用过膳,还要进宫回差事。”

他拊掌唤人,两队婢女鱼贯而入,分别捧来二人的洗漱用具衣裙鞋袜。

崇仪先起来,看着孟窅饮下一杯温温的盐水。

孟窅一双杏眸新月般,一眼不错地跟着崇仪的身影转动视线,整个人都散发着欢愉的气息,带着崇仪的心也松快起来。

早膳时,他很捧场地多用了一碗百合粥。百合性凉,给孟窅的是淮山芡实粥。自那日他夹的银丝卷害她犯呕,他仔细留心了孟窅的口味,那些奶香的、肥腻的、都不准出现在膳单里。

“这两日天气也好,叫她们扶着你在园子里走走。”饭毕,他牵着她的小手,往门外走。今儿天气不错,阳光将小风晒得微醺,十分宜人。

“知道,有齐姜盯着我呢。”孟窅调皮挠他的掌心,被他一把捉住,她调皮地吐吐丁香小舌。“你忙完差事,早些回来好不好?”

崇仪点头答应了。“今天要去蒹葭殿请安,有没有什么要我带给母妃的?”两人走到月洞门边,换了宜雨和晴雨两个扶她,其实就是左右就近站着以防万一,真要一左一右贴身架住,倒像押解犯人了。

“就说我和孩子都好,请姑母放心。”孟窅扶着肚子。她说谎时,眼睛总是顾盼不定,一眼就能看穿。

“怎么还不改口?”崇仪莞尔,却也没追究下去,带着高斌师徒两个走了。园子里秋景正浓,花叶扶疏,香风细细。往来的下人看见靖王从椒兰苑走出来时嘴角还噙着笑,脸上也跟着晴朗起来。

罗星洲的和风丽日送不进愁云惨雾的雨花阁,冷清的小楼,紧闭的门扉,四下透着阴沉。

“娘子,打听到了。”竹醉掩上门,凑在尹氏耳边嘀咕,“王爷昨晚是回前头的,早上在沃雪堂用的早膳,从那边直接出的门。”

尹蓝秋正用冷帕子敷眼睛,凄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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