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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四七、饥肠与柔肠

孟窅只觉着自己长长地睡了一觉,骨头都要酥软了。睁开眼,帐子里黑黢黢的,她在黑暗里适应片刻,模糊地辨识出自己的所在。帘外肯定点着灯,明礼喜欢在夜里留一盏灯。从前躺下后,床幔是不掩上的,只放下里侧的纱帘,透一点薄薄的光在帐子里。孟窅不习惯,问过一回,他没有说缘由,只是抱着她哄着睡了。夜里太亮,她睡不踏实,抱着他一边手臂才睡着了。

后来有一回夜里,明明已经洗漱过躺下,他忽然又纠缠起来。屋里总也有伺候的人,孟窅都吓哭了,听见些许响动就要紧张。那之后,孟窅说什么也不肯不放帐子睡觉,崇仪也就默许了。

她仰面平躺着,一双手抱着隆起的肚子。好像饿了……没有用晚膳呢!那碗鸽子汤鲜美得很,可那会儿她困得只想倒头就睡,没顾上吃一口鸽子肉。汤里还有她喜欢的竹荪……

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着,她闭上眼放空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清爽的,脚跟处的汤婆子还徐徐透着热力,被窝里暖洋洋的,叫人不想动弹。她想熬一熬吧,睡着后就不知道饿了。这都半夜了,不是用饭的时候。明礼还要上朝去,天不亮就要起来,晚上睡不好就太可怜了……忍到他起床的时候,正好陪他一起用早膳。

孩子长得快,她平躺着一会儿就觉得肺腑都被压着,禁不住长长吸一口气。她试着小幅度地挪一挪腰,身边就伸来一双手,扶着她的肚子帮她翻身。

崇仪睡在外侧,她一动就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他把人往里翻,让她背靠着自己,睡梦里一手还搂着她的肚子。两人侧躺着,孟窅的背贴着他的胸膛,整个人就被他的气息环抱着。

肚子咕噜噜一阵鸣叫,孟窅轻轻拍哄。快睡吧,再睡一觉起来就和明礼一起用早膳。就用鸽子汤下小馄饨,还要放些菌子,汤里再舀一勺香醋,酸溜溜的想来就开胃。她想象着那诱人的场景望梅止渴,可肚子那个小的不肯了。

又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孩子忽然打个滚,小屁股一拱顶在她腰椎上,险些叫她背过去。孟窅原本就饿着,这一下狠了,简直要眼冒金星。

“哎哟!”她一下蜷起来,只是肚子太大,腿都弯不起来。

她身后的崇仪也察觉到,登时惊醒过来。他以为孟窅腿抽筋,第一反应伸手去摸她的腿肚子。抽筋的地方会发硬,有时候还会鼓起小包。

“来人!”崇仪扬声叫人,手上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他揉了揉,小腿有些肿但不碍事,又探手往上摸她的裤子,还好裆里是干的。他怕她突然早产……这个月份上不该纵情的……

外头立时就有人应声,值夜的是晴雨和徐姑姑,一个举着羊角宫灯,一个用帘钩拢起床幔。

孟窅缓过一口气,早就被他上下摸了个遍,紧忙抓住他的手,细声羞赧。

“没事,是臻儿踢我呢。”肚子里又是一阵咕咕乱叫,这回大家都听见了。

“主子没用晚膳。”徐姑姑先开的口,真是虚惊一场。下午那会儿她就嘀咕着,可主子来了兴致,她不同意顶什么用呢?她是被请来照看孟侧妃的胎的,只要孟妃母子平安,靖王府的赏赐自然不少。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孟妃待人和善,她受靖王爱重,徐燕心里也高兴。

崇仪也摸到她肚子上鼓起的小包,孩子在跟他抗议呢。他抿着笑拉高被子,不叫夜里的寒气侵蚀她。把孟窅严严实实裹起来,才自己披衣服,就坐在床头。

这会儿,高斌也已经爬起来穿戴好,他人不在,留着徐图呢。三爷宿在沃雪堂的时候,不用他值夜。他乐得清闲,还能在偏厢里窝一晚。如今徐图在这里当差,铺盖都用汤婆子提前暖着,那叫一个舒坦。

高斌也不进里屋,先指挥两个婆子把熏炉抬进去。

“传膳房伺候。”崇仪晚膳也用得极简单,索性陪她一起。他扶着人,孟窅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有什么?你只想想,有什么想用的。”

丫鬟拨了灯芯,屋里渐次亮起来。孟窅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想着还是吃吧。人都起来了,这会儿饿的感觉更明显,不垫一垫也睡不着。

“这算晚膳,还是宵夜呀?”她扯着崇仪的袖口。王府的膳食按品阶有相应的定制,这个点上膳房哪里凑得齐,再者夜半三更的想着就油腻。

她是想多了。膳房里随时有人值守,以防主子点膳。靖王和侧妃不传晚膳,汤正孝就不敢睡实了。灶头上文火煲着四个汤,老鸭汤、鸡汤、龙骨汤都常备的。傍晚的时候,他看着沃雪堂退下来的膳食里,那鸽子汤少了大半盅。就想着,鸽子汤肯定要备上。

崇仪听她这么问,以为她想用特别的,只叫她安心道:“不论什么,你只管点。”

孟窅心道他误会了。“别兴师动众的,就叫小膳房下一碗小馄饨。你吃嚒?”男人胃口大,吃汤水的未必管饱。“要不再叫两笼象眼包子?”

崇仪揉着她的头,转头吩咐。“听你们主子的。”他其实还好,没什么感觉,只是怕委屈她和孩子。

“就用鸽子汤煨。”孟窅跟着补充。

“好,要鸽子汤的。”崇仪也笑出来,装不下去了。

晴雨正要退下去,脆声应下。“是,奴婢记下了。”

这个得来也快,馄饨皮儿是现成有的,包起来也不费功夫。汤正孝用的虾仁馅儿,只是不敢立时下锅。在膳房下锅煮熟再送进去,馄饨就该烂了。他用瓦罐装上鸽子汤和下馄饨的水,下头带上红泥小炉,自己亲自送过去。

高斌让他在次间的桌上架起炉子,等主子们吃好再走。膳房算不得内院的,不能贴身伺候。

汤正孝也知道分寸,只要他的手艺过硬,就不愁主子不惦记他。他挽起袖子,手脚麻利的摆开架势。小馄饨不用久煮,滚水里汆两回就捞起来,那皮子薄得像纱,馅儿也就指甲盖儿大小一点,里头的虾肉熟透了,透出好看的粉色。鸽子汤不能太烫,不然主子立时三刻吃不上,馄饨皮就该坨了。

孟窅早就闻见鸽子汤的香气,这时候饥饿感抓心挠肺地翻腾起来。馄饨端上来,她就迫不及待地伸手,一口气连吃了三个。她是真的饿了。

徐燕看得一愣,从没见过哪个娘娘这么急切的吃相。在贵人面前,哪个不是秀气文雅,一只虾仁还得咬出三四段吃。

“慢些。”吃太急容易呛着,崇仪一眼不错地盯着。自己那碗倒是一动没动。

孟窅是饿慌了,三四个吃下去解了馋,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再舀的时候,动作果然就慢了。

“你也吃。”她舀一个喂给他,又想起他也有自己的碗,可手已经递出去了。

崇仪含笑吃了,把勺子里一点汤水都抿个干净。味道确实好,鸽子汤口感醇香,虾仁也新鲜有嚼劲。

孟窅见他吃了,一面脸红,一面窃喜。再舀一颗要喂,就被他拦住了。崇仪端起碗,舀一勺汤喂她一个一个慢慢吃。

热热的汤水下肚,孟窅感觉胃里都暖起来,刚才烧心的感觉也缓解了。她不肯一个人吃,崇仪喂一口,她就坚持也叫他吃一颗。馄饨不多,两小碗里各是十二个。除了小馄饨,她还点了象眼包子,却是一个也没动。

崇仪看见她时不时瞟着笼屉,就夹了一个,还是准备喂她。

她摇摇头,捧着小碗喝汤。

“你怎么不吃?”包子是为明礼点的。“我够了,再吃就该撑着了。”

崇仪随意吃了两个,就叫撤去。帐子里都是鸽子汤的香气,晴雨把帐幔高高地撩起。夜深了,高斌只奉上白水漱口。

刚用过汤水,不能躺下。崇仪就抱着她靠在床头说话,一手摸着她的肚子。孩子像是吃饱喝足,这会儿睡着了。

满足过后,孟窅有些懊悔地叹气:“刚才忍一忍就好了,这还怎么睡呀!”她自己还不要紧,什么时候累了歪一歪就是,就怕耽误明礼的差事。

“傻话。”崇仪点点她的鼻头。刚才她显然是饿坏了,真要是让她忍到天亮,就该坏事了。

她噘嘴,刚吃过好吃的,身上暖洋洋的,懒得和他生气。“汤正孝的手艺真好。”嘴里仿佛还有鲜虾淡淡的甜味。

“那就赏他。”槅子外头有人影一晃,是有人听见他的话,这就去办了。崇仪规律地拍着她的背,看她犹自回味地舔着薄唇,低声戏笑:“就这么好吃?”

“臻儿喜欢吃虾呢!”她扬起下颌,如是自负。“这是随了她舅舅。”就说起宥哥儿上回来,虾仁的豆腐皮包子吃了两笼。

崇仪笑而不语,心说你也爱吃。一壁想,她这是想家了。下个月就请孟夫人住过来吧。她年纪小,临盆的时候肯定害怕,还是得有家人陪着。可岳母过来住,他就不方便留宿了。

孟窅一时也没有睡意。两人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她忽然翻身想起那根腰带来。下午尽胡闹了,把正事忘了。

“我的腰带呢?”她提腰想坐起来没能成功,只有探着头对外喊人,一手去拨帘幔。

晴雨立刻闪进来,把话问清楚就回说:“定是收起来了。主子现在要嘛?”

东西是宜雨收着的。靖王抱小姐去后头净房擦身时,她们把锦被褥子都换了。当时腰带被压在枕头下面,她知道那是小姐为靖王准备的生辰贺礼,就做主先收起来。今天不是她值夜,她回屋后就把腰带放在熏笼上熨平了,守在黑漆描金的长匣子里。

晴雨往后头一问,她就抱着匣子来了。刚才正房里亮了灯,她们就都醒了。到主子平安生产为止,一个个都警醒着呢!

孟窅满意地接过匣子,宜雨嘴笨了些,办事还是牢靠的。

“九月二十一是你的生辰。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给的,就是个心意吧。本以为来不及的,总算叫我赶出来了。”

孟窅光明正大的捧到他的面前。青白银织缎子上浅浅深深的蓝绿色交织成一幅山水图,灯光映在缎面上,那青山秀水就像活了一样。

“你喜欢吗?”他不说话,孟窅就追着问。小脸认真又执着,仿佛他若说一个不字,就立下哭给他看。

“喜欢。孟娘娘亲手所赐怎敢不喜。”他俯下头抵着她的额头,凝视的眼神里柔情满溢。

孟窅顶回去,娇哼着。“讨厌,你好好说话。”

“明天就带上,好不好?”崇仪去啄她撅起的小嘴儿。

孟窅就高兴地点头,搂着他的脖子洋洋得意。可肚子实在太大,横亘在两人之间。她一动,就顶着他,不容忽视。两人相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了。

崇仪心中触动,捉着她的小手放在唇边摩挲。“今年我早就得了想要的,你和孩子就是最好的礼物。”

孟窅的心都要化了。果然女儿家最爱听情话,便是迷魂汤也喝得心甘情愿。只庆幸外头的人不知道靖王原是情种,不然尚且不知迷倒多少望城贵女的芳心。

“我盼着你年年给我送大礼。”

孟侧妃荡漾着幸福的俏脸儿又皱起来。“那不成母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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