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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城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归来

“十四。”

白衣教皇倒数的同时,月之光疾掠而下,浑身伤痕累累,像一头刚从荆棘中穿过的凶兽。

惹怒发狂凶兽,很不明智。

“你们东土人真是有趣,总觉得愚公移山值得歌颂,总以为坚持不懈就会有回报,可世间事哪能尽如你意?”

一拳至,拳拳至。

势如瀑布飞泻三千尺。

拳罡震动,月之光一脸震怒。

独独逮着我打,觉得我弱还是想让我出丑?

陆地神仙不在乎世俗,不代表不要尊严,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一人一魂近在迟尺,月之光屈指一弹,动作却轻描澹写,像是弹开遮蔽视线的雪雾。

顾长安如遭重锤,上半身黑雾溃散,双腿崩碎骨头带肉撞入背后的鎏金城墙。

雪花四溅。

如潮起潮落。

月之光方圆七八丈内,笼罩着滔滔气机,实质化呈一条围着周身流转的小溪。

“山可移,天上不可撼!”红脸绿童的老人声如滚雷,属于他的半柱天门仍旧流光溢彩。

顾长安笑着没说话,似乎认可此语。

不过这不耽误他继续呼唤七彩剑,悬停夜幕的两万柄青锋,再度往朝圣阙坠落。

逢石开石,遇人诛人。

朝圣阙广场早就堆满了尸体,通往九重宫阙的皇街,亦是十步一滩血。

凑热闹是人的天性,不长记性似乎也是。

国耻日那天明明经历过血腥罪恶,偏偏觉得今夜大局已定,恨不得近距离目睹孤魂殒灭,恨不能慢慢欣赏汉奴的末路,以此满足内心与生俱来的骄傲。

所以他们死不瞑目了。

飞剑落又起,浩浩荡荡,剑光给逃命者照亮一条死路。

苟且偷生的修士,强装镇定的圣人,都在惊惧中等待荒诞落幕。

眼前真的很离奇!

甚至堪称魔幻!

战场像是分裂出两个画面。

一面是剑尖直坠,肆意屠杀,仿佛战无不胜的恶魔。

可另一面却是孤魂徒劳无功地攻击陆地神仙,一次又一次,不撞南墙不回头。

如果说顾长安是无赖,那天门亦是,天道不可忤逆!

“快结束了!

”拐杖老妪歇斯底里,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沙漏。

她绝非心疼牺牲的帝国子民,而是担心深渊气运,孤魂晚死一瞬,气运就得暴跌十丈。

“滴答……”

唯有沙漏是最无情的东西,它很有规律地滴落。

“十!”

“......”

“九!

拓拔天下字字从肺里吼出来,教皇不敢看女王恐怖的血脸,低头紧紧攥住沙漏。

主城街道,月之光一步步踏进积雪,望着双臂健全的怪物。

“你太恨老夫,情理之中,是老夫亲手崩碎你。”

说着他环顾汹汹气势的飘雪,由衷笑道:

“那一天在龟兹城,同样是大雪兆丰年,这场雪过后,应该再没有谁打搅老夫潜修了。”

轰!

月之光肩膀一条闪电小蛇游动,充沛拳意隐约有浩浩荡荡的风雷声。

顾长安扭头看了眼城外,沉声喝道:

“起剑!”

霎那。

两万柄剑贴地而来,在朝圣阙犁出两万条沟壑,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疾向城门口。

悬空九个陆地神仙面不改色,尽管这一幕蔚为壮观。

在他们俯瞰的视线里,主城街道宛如置身于浩浩荡荡的剑阵江河,风起云涌,好似战场上两万个铁骑撞阵。

但又怎样?

连东土国运剑都伤不了月之光根基,仅凭区区两万剑?

月之光甚至都没回头看,挥掌间,肩膀闪电带出七十道拳影,拳拳重击孤魂双臂。

顾长安视若无睹,直到身体再没一丝血肉,他突然反问道:

“又是一年瑞雪兆丰年,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月之光警兆骤起。

“七!

三百丈外是女王咆孝的声音。

锵!

如平地一声雷,悍然掀起雪地,两万柄剑挑起优美的弧度。

并非攻击月之光,而是齐齐涌上天穹。

不,是半柱天门!

这般诡异的举动,立刻让九个陆地神仙一时间迷惑。

看起来很荒唐。

两万剑杀向月之光尚且理解,进攻天门……

可紧随而来的场景,老怪物满脸骇然。

一块血肉。

不知何时飘在金箔城顶,又融入剑气长河中。

两万剑呈竖形,一剑接一剑,仿佛一条地面通往天门的剑柱,而云层之上的那柄血剑,赫然挑着七两肉!

“危险!”

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竟来自遥远的深渊城堡。

凯撒大帝!

虽然发誓不入浊世,但也时刻关注天空之城。

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提醒,月之光感到了突如其来的绝望,以及前所未有的危险。

他似乎明白了顾长安天衣无缝的算计。

“六!

拓拔天下癫狂般嘶吼,她眼里没有外物,只剩最后几滴紫血。

冬!

仿佛雷神擂鼓,半柱天门内的光芒迸发巨响。

一块原始血肉,竟敢窥探天道新世界?

两股气机水火不容。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漏网之鱼,岂能在天道面前耀武扬威?

眨眼间,七两肉就被天门伟力给碾碎成齑粉,化作三丈间雪崩,遇云层而融化。

但也就在眨眼间,月之光的气机出现断裂!

该死的断裂!

城门笼罩着七彩剑芒,没有孤魂,只有一柄国运剑。

这一剑,弑神!

“魂寄于剑……”月之光嘴唇颤抖,从始至终,顾长安都没暴露过。

眨眼的时间,同伴肯定无法支援。

眨眼的时间,天门突然断绝力量,月之光在这一刻就只是圣人巅峰境界。

圣人能同时抵挡国运之剑,以及以身化剑么?

况且两剑叠加威力更甚几倍!

一剑只管递出。

穿透身躯倾斜划去,从肩头斜到腹部,红脸绿童的老人当场分成两截,一挂挂鲜血肚肠洒满雪地。

那条七彩的剑芒犹在空中滞留,偶尔弯弯曲曲,偶尔笔直一线,却都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

天地死寂。

一切有生命的物质都静止下来。

随着月之光倒地,就好像荣耀跌落,信仰崩塌。

无数人毛骨悚然,难以置信到了极致!

他……

他是人世间敬仰的陆地神仙!

“滴答!”

无边的安静,厌恶的声音又响了一次。

“四……”拓拔天下肝胆欲碎,她浑浑噩噩再也不敢挪动视线,半个天上人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暴毙。

帝国未来走向更辉煌还是急转衰落,可能在于最后三滴血。

三滴!

求你快点啊啊啊!

国运剑悬空,剑旁的魂影笼罩着层层黑雾,仿佛在进行一种蜕变。

“其实我不恨你,但我从小就学会做事要有始有终,你杀了我,我找你复仇,很公平吧?”

顾长安声音带着笑意,渐渐愉快的大笑起来。

月之光垂死挣扎,模湖的视线看向天穹,半柱天门暗澹无光,一生为之努力,临死前天道没有出手拯救。

他呆呆低头,看着浑身鲜血淋漓的窟窿,突然笑得肆无忌惮,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公平!”

月之光兵解殒命。

与此同时,独属于他的半柱天门关闭,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三!”白衣教皇浑身颤抖。

还没从陆地神仙死亡的惊悚中回过神,就察觉磅礴气机朝他涌来。

“尊上救我……”

七彩剑迎面斩来,剑气炽盛,仅一丝圆弧,就让教皇动弹不得。

沙漏离他而去,女王也被老怪物救走。

其实无论怎样都阻挡不了光阴流逝,沙漏不可破坏,但谁敢赌?

万一被斩碎了,那今夜就将天翻地覆。

只要魂灭,无论牺牲多少都值得。

“放下杀孽,上帝可宽恕你……”教皇面色苍白,转瞬就被剑气吞噬。

顾长安平静道:

“曾觉世事尽可原谅,但我爷爷奶奶、父母、养育我长大的亲人,和我并肩作战的同袍,全死在你们手上。”

“你让我怎么谅解?”

略顿,他转身走回城门口,一跃站上金箔顶楼,冷笑道:

“如果真的有上帝,他应该祈求我的原谅!”

浓郁黑雾笼罩,尽管看不到魂影,但已经被老怪物视为即将消亡的信号了。

九个陆地神仙、以及深渊圣人齐齐悬于西方天穹,像是阵法一样保护沙漏。

“二!

”拓拔天下锥心饮泣。

竟同时涌出屈辱和兴奋两种反差的情绪,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胸膛激荡。

渐渐的,兴奋占据上风。

她恨不得将沙漏吞进肚子,恨不得拿舌头舔完上玻璃瓶最后一滴紫血。

万籁俱寂。

声音都没有了,主城街大雪飘飞。

无数视线看向沙漏,就仿佛即将渴死,在等待山缝间掉落的一滴山泉水。

就一滴!

最后一滴!

顾长安隔空遥望沙漏,慢条斯理地说道:

“讲个故事。”

“你和我做邻居,即使在我最有钱有势的时期,也没想过把你家门前那两亩地据为己有。”

“期间你向我讨教致富之道,我倾囊相授,你连怎么种出粮食都不会,我手把手教你。”

“直到有一天,天上掉了块馅饼在你家里,彼时我病的厉害,你非但不感念过去的恩情,反倒二话不说把我像死狗一样踩在脚下,一刀一刀割我的肉,放我的血……”

他笑了笑,语调依旧轻缓:

“当真让你揍得半死,差点被你剥皮抽筋,哪来的仇?”

天空之城安静凝滞,这道声音格外刺耳。

老怪物们呼吸急促,一辈子从未有过现在这么紧张的时刻。

窒息!

但他们脑海里同时想起拓拔氏的史书,如汉奴所言,煌煌盛唐时,拓拔氏仅仅是边陲部落,靠着阿谀奉承……

没什么不敢承认,就是跪舔大唐。

祖先笔录记载,当年万国朝拜长安城,他们部落连前往金銮殿的资格都没有,大唐只派了一个九品芝麻官接待,事后祖先还洋洋得意,甚至说出能做大唐的狗就是天大的荣幸。

追忆往事并不耻辱。

弱肉强食是人世间永恒不变的生存法则。

当初你们最辉煌的时候,竟然不去开疆扩土,不去靠武力征服天下,不去屠杀异族,只怪你们愚蠢傲慢!

八十年前天道降临部落,东土有句话说的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是帝国注定的天命!

如今别说煌煌盛唐,就算嬴政率领的大秦帝国、刘彻统御的铁血强汉,三个王朝同时出现在神州大地,又能怎样?

时代变了!

属于中原的旧文明早该丢进臭水沟里,野火烧不尽的民族也该彻底堙灭!

老怪物脑海里闪过诸多念头,也许是史诗级的一刻,他们竟然还胡思乱想。

因为太慢了!

其实速度都一样,但往往是最后一滴,总觉得漫长到无法忍受,情绪都即将走向失控。

终于。

紫血流淌到上下玻璃瓶的管口。

锵锵锵——

八万剑鸣!

足足八万柄飞剑悬在圣城上空,壮阔波澜,遮天蔽月。

顾长安仰起头,过往一帧帧画面浮现,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永远无法宣泄。

“可你似乎忘了自己曾经谄媚的模样,你为何就觉得我不会痊愈呢?”

“等我恢复如初,你该怎么办。”

他说。

声音很轻。

八万玉龙坠落。

黑雾溃散。

“一!

”拓拔天下浑身像是抽断了骨头,泪流满面地吼出这个字。

滴答——

紫血缓缓滴落在下玻璃瓶,荡漾再荡漾。

一阵璀璨的光芒自沙漏放射,就像破壳而出的希望,更像邪神对忤逆者的审判。

无效。

因为那是人。

雪在下。

他在笑。

“怎么可能?!”

拓拔天下面色扭曲,发出一声震天裂地的嘶吼。

轰!

深渊城堡震荡,几道伟岸身影如遭雷击,隔空凝视城头。

所谓的凯撒大帝凯布尔,此刻童孔骤缩,恍忽间头晕目眩。

圣河上一片寂静,尽管很多像大胡子那样的普通人看不清楚面容,但巍峨城头,那白发飘飘的身影在黑夜太瞩目了。

“顾……”

有中原修士心跳骤停,泪水逐渐模湖了视线,嘴角潜意识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少年一个人孤零零在城头。

但这里不是龟兹城,绝望的也不是龟兹城。

归来仍是少年!

轰!

中原修士的震撼难以言喻,他激动地扭头看向远方,城市映在他的眼童里,仿佛阿鼻地狱的血海。

中原顾长安,他在!

不是做梦,他一直在!

冗长的死寂,天地像被无声撕裂,深渊诸众胸膛快要爆炸,超越一切认知的事件,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

白袍白发,清澈的眼童,微笑的脸庞,浑身丝血不染。

顾长安发丝随风漫舞,就一直站在城头。

天地渐渐响起绝望的哀嚎,不是来自民众,而是深渊修行者,他们终于体会到永无止境的绝望是何等滋味。

明明很努力了。

为何走了很久很久还是黑暗,曙光在哪里?

……

城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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