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刀疤终于等来了麻子脸，还有草帽人。
“货怎样了？”
“万事OK，明天你们就可以回京州了！”
草帽人焦艾喊山一改往日的阴郁神色，用如释重负的腔调回付了已然混得越来越熟的刀疤孟半生。
“那也未必！”
被绕过去的乌力显然很不高兴，他还故意让人们看见他瞪了刀疤一眼的狠毒表情。
“这么多货早走一天晚走一天倒是次要的，安全才是第一！”
“怎么回事？”
麻子脸操着十分生硬的汉话发问，他冲着乌力发问，却把一张不住翕动的麻子脸扭向了孟半生。
“他昨天去见了那伙可疑的人，已经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别听他的，那哥们儿也不是什么好人，都是干这行的，何况我也没跟他们透露任何细节。”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们汉人又有哪个能信！”
乌力的话，就像是一根通条捅在了孟半生的肺管子上。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一回到京州地面，自己必须先把这个“本拉灯”亲戚的大筋给挑了。然而火燎眉毛顾眼前，虽然心中忌恨，他也只能装得和言悦色，无事一样。
“我说老乌，你在京州混了那么多年，应该听说过我们庆哥的手段，那哥们儿就是有玩咱们的心，我量他也没那个胆！何况道上混的人义字当先，时间长了你自然就知晓我刀疤的为人了，庆哥这两天总在催货，我看咱俩还是尽早往回赶得了。”
乌力闪眨着贼一样精明的眼睛，他已经从刀疤的神色言语中，看穿了刀疤的那点儿心思。
“着急也不行，这是人家的地盘，我们若是路上有个闪失，会给人家货主招来麻烦，周庆的能量再大，在这里他也得听从人家的安排。”
刀疤只有讪笑着把脸扭向马维九，虽然彼此都是小角色，但发言权却是在对方的手里。
“麻哥，那您看我们何时能走？”
马维九翕动着黑亮的一脸麻子，发出了嘶哑的笑声。
“到走的时候就叫你了！”
刀疤只好闭紧了自己的嘴巴。走江湖的人笑口常开却翻脸无情，他若是再问三问四就是不懂规矩，这也是他们这种在刀刃上行走的人，必须谨慎拿捏的分寸与火候。
麻子脸和草帽人又行色匆匆地离开了竹楼旅馆，这一次，他们还带走了买买提·乌力，唯独把刀疤自己丢在了呜哇乱响的电视机前。孟半生端起水烟筒溜跶到了公共露台上，他目送着那三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连副马维三家的街口，就飞快地把水烟筒放回屋里，然后蹑足潜踪地闪身钻进了林青的房间。
***
“谈就谈呗！”
林青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给唐倩瞧。今天他们讲好了去天堂村，但唐倩跑过来催了好几次，睡懒觉的林青才爬起来，很不情愿地打发走了岳老幺去团部找车。所以唐倩就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要跟他谈谈。
“请谈吧！”
唐倩经过一夜的思考已经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现在她一本正经地坐在了一张较高的竹椅上。
“林青，我认识你已经四天了，可我对你的表现却是越来越失望，你这人太懒散，而且连一丁点儿正经的也没有，我希望你能给我改一改。”
“我喜欢懒散，为什么要改呢？”
林青靠着床头翘起了二郎腿，翘着的脚尖指点着唐倩的鼻子，不停地颠荡着。
“你在帮我做事，你当然要改！”
唐倩冲着林青瞪起了原本就已经很大的一双眼睛。
“那我要是改不了，还能不能继续留下来帮你做事呢？”
“你必须改。”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林青不但颠荡脚，而且还点着香烟吐出了一个硕大的烟圈。
“只要你帮我做事，你就得听我的！”
唐倩皱起纤眉，理直气壮。
“那我为什么还偏要帮你做事呢？”
“因为……”
唐倩垂下了眼睑使劲用手拍碎了那个烟圈。其实她真不知道该怎样来回答林青，也许她持有的只是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
“还是让我替你说了吧，因为我是个无赖，这你也是知道的，再者你是位美女我也心知肚明，所以我才赖着要跟你混在一起，心甘情愿地被你利用。”
“随你怎么想，反正你答应了我，我听了你的话才来了这个地方，你总得对我或者说对你自己的承诺负点责任吧？”
“那你听说过有认真负责言出必行的无赖吗？”
“所以我才叫你改呀！”
“要是我已经不打算再对你认真负责了，那你说我还用改么？”
林青把烟头丢进痰桶，竟然身子一歪躺在了床上。
“你真烦人，爱改不改吧！”
“那我不改还想帮你怎么办？你肯定不要我了是吧？”
“谁说的，我要。”
“可我毕竟是一个无赖呀！”
林青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闷气。
“你不是无赖。”
“那我怎么老被人称作无赖？”
“无赖的样子是你装的，其实你是一个热心肠讲义气的好人！”
林青躺不住了，有如此的美女赞扬，他呼的一下坐了起来。
“这是实话，那你刚才要跟我谈什么来着？”
唐倩嗖的一下站起身子冲过来，举拳就打。
“你个无赖，你绕我！”
正在此时，刀疤孟半生像贼一样地溜了进来。
“你们两口子打架？”
刀疤满脸堆笑，却迎来了林青很不友善的目光。
“老孟，你他妈也来得太是个时候了！”
***
据调查研究表明，幸福指数很高的人的一生，就像坐在电影院里看了场精彩的电影一样荏苒而逝，而水深火热者的一天过起来，总好像是要比一年还要漫长。
唐玉玺的这一天一夜，就是在分秒难耐的煎熬之中捱过来的。他的学生高岩头裹纱布双目紧闭一直都昏迷不醒，急救中心的重症病区静得出奇，就好像是地狱与天堂之间的临界地带。唐玉玺承受着这次挫折的创痛，他咬紧牙关，再一次上书有关部门：经查，水患所致，天道失序，地气不宁，雷异星变，桃李秋华，绝非吉兆，盼兹重视……
高岩并不是他得意的爱徒，想当年他还嗔怪过这个商洛小伙的顽钝和憨迂。而今十几年的光阴逝若流水，不论是在大是大非的取舍一念间，抑或是天崩地裂的生死关头，却只有这位一直被他视作蠢徒的高岩义无反顾地在他身后紧紧跟随。
天道和大义顾然重要，但此时的唐玉玺却是心疼欲碎犹若刀绞，他不能把高岩孤单的丢在这里。唐玉玺安静地守在学生的病床前，高岩脸上苍桑的纹络让他看了更加心酸，昔日的学子已然人到中年。唐玉玺暗自愧疚，纵横的太行和八百里秦川虽然没有防碍他们师生之间的情意，却阻断了一个老师对于学生的时时关爱。高岩已经年近四十还尚未婚配，像个勤恳的卫道士一样地探索并悍卫着这门另类的科学。唐玉玺不拜神佛也不是一名僧侣，但在此时，他却在心里像一个虔诚的比丘僧一般，默念着南无摩诃般若波罗蜜的祈文。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又是夜半更深，随着一句呢喃梦呓般的**，昏迷了一天一夜的高岩终于吃力地把眼睛睁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他屈起了僵直的手指在身侧抓挠着、摸索着，失落、焦虑、恐慌的表情变换着浮现于他的脸上，不知是什么力量促使着他触摸着眼前的一丝光亮挣扎欲起。
“高岩，宝塔在我这里，你快躺下！”
唐玉玺连忙欠身摁住了他。
“老师，我作了噩梦，我是在担心您！”
高岩的话，让唐玉玺仿佛又看到了京州大学里那个憨直的学子，也让唐玉玺的热泪失控而出。
“老师对不住你呀！”
“老师，我不后悔！”
师徒二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暖流在彼此之间传递着，在虚弱的伤员和白发苍苍的老人之间无言的对视中升华成炽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