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旭没有享受到“双规”的待遇，而是被秘密地请进了K字楼的一间特别的监号里，这个房间是提前一个礼拜就已经为他专门安排好了的。也是在一个星期之前，病脸孙泽就已经特地给他重新设计好了一套程序。
两个消瘦如灯的老看守是孙泽唯一的一对搭档。
为了防止方旭提前了解这里的配置，孙泽三天前就把那个门牌给换掉了。
“0-0”肯定没有“阿鼻”二字令人更匪夷所思。
所以这间地下工作室古旧斑驳的铁门上，被病脸孙泽用带荧光的红油漆题上了苍劲的“阿鼻”二字。
“阿鼻”工作室位于K字楼地下一层，位置在一条狭长的通道尽头，这里就是不做任何装饰也会阴风阵阵静的怕人，孙泽又特意和邻室的几个同事讲好，把通道的灯光做了忽明忽暗的调整。这些都还不算神奇，神的是病脸孙泽新研发出的一款声光电心理控制大法，他的这套玩意儿是根据中国人的传统文化特色而设计的，其功用堪与美国的测谎仪一拼高下。
等待见证奇迹的时刻是一种兴奋，更是一种痛苦。
一个星期了，病脸孙泽终于等来了他的“菜”。
然而当方旭真的站在他的面前时，孙泽却打心里头倍感失落。因为他是名提，所以他一眼就把这个方旭给看到了骨头缝里。这个方旭别看是正经警校毕业又干了十几年的侦查员，从普通缉毒警一直干到缉毒队长，但这小子此时的眼里除了极度恐惧和绝望之外，孙泽看不出还有别的什么。经过仅仅三言两语的试探，孙泽更是在心里骂了声傻逼。这个方旭不但没有专业的反侦察能力，而且还怂得要命，你只要随便咋呼两声用不着动真格的，这小子就得把事撂一个干净，没准连他爸小名都给你说出来。
审讯的顺利反倒令病脸名提十分沮丧。
方旭没有给他使用先进设备的机会。
孙泽拿着一打子写满方旭密密麻麻供词的审讯笔录，愁眉不展地敲开了局长何云的办公室，他奇怪的表情让何云很不能理解。
“怎么，方旭没招？”
“全招了，供词这不是在这哪！”
孙泽是一副病脸，这一点何云完全知道，所以他也就没有再跟他的身上多费唇舌，直接拿过方旭的口供仔细看了起来。正好这个时候，周钢也刚从公安医院回来，他把记载着李尧传口供的录音笔也一块交给了何云。
“现在天威集团的初步罪证我们已经拿到了，我建议可以上报公安部对深圳天威集团的总部采取必要的行动了。”
周钢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但何云只是抬眼扫了他一眼，然后就又埋下头继续在方旭的口供中寻找着什么。过了有一支烟的工夫，何云才慢慢地抬起了头。
“方旭和张亮招供的幕后主使都是一个叫江寒月的人，这个人早已辞去了天威集团的工作，现在的公开身份是东南亚民间禁毒基金会的发起人，尽管我们知道这是假的，但我们并没有有力度的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天威集团干的。”
“您已经查过了深圳的天威总部？”
“查过了，是宋书记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据调查，那家公司的大老板叫顾天威，早先是做制衣起家，现在的经营范围扩大到了电子、制药和民用化学品，光员工就有上千人，人家完全可以借口是底下雇员的私人行为，而把我们的指控推卸得一干二净。“
“这个顾天威您仔细调查没有？说不定我们可以从这个人的身上找到新的突破口。“
“你们就死了这份心吧，虽然我也曾经这么设想过，但从整件事的发展来看，这个人老谋深算，我们从他的身上恐怕很难找到疑点，他是老板当然不会事事冲在全面，而我们指望着落网的人指认他又显然不太现实。”
“所以我们还是的加一把劲，逼他自己跳出来。”
“另一个关键，就是加派人手，设法在边境线这边诱捕江寒月。”
***
1月6日，就是林青与多尔将军议定好的谈判时间。这个决定，林青在1月5号的晚上，才派岳老四的参谋长亲自通告给了班赛的江寒月。
这让江寒月措手不及。
也让江寒月深深地感叹，这个林青绝对是一个很坏的人。
在感叹的同时，江寒月也有几分庆幸，原因是他早就超前地做好了准备工作。即便南坎的缅甸驻军真的大举出动，他也会及时地得到报告，他早已经在退回天堂村的道路上埋伏下了精锐的士兵，而且班赛是个易守难攻的险要山寨，就算谈判翻了脸，江寒月也依然十拿九稳地把握着全局的主动。思来想去，江寒月不禁暗笑林青之流的自作聪明，他江寒月经营天堂村这股力量靠的是数亿的资金投入，在这个现实的世道里，经济实力才是唯一可以相信的硬道理。
在深思熟虑后，江寒月给自己的妥协划定了一个底线，他将以保证勐古拉镇的局部平静和林青交换善财童子齐峰。尽管在这件事上，顾天威没有给他任何的提示，尽管勐古拉迟早都必须收入他的囊中。从大的视角来看，失去了密支那的秘密加工厂和班赛山寨的险要屏障，勐古拉就是一块摆着案板上的肉，何时动刀，仍然还在他江寒月的掌控之中。
四季如春是一句对此地略显夸张的形容，最起码想当年的诸葛亮，就绝不会赞同这个说法。
虽然只有一夜之隔，万山丛中的这座险要的山寨还是经历了一场不可预知的自然灾害。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就像是一个正在沉睡的人突然被泼了一盆冒着灰白泡沫的水。班赛的山寨位于高处，所谓云山雾罩说得就是江寒月此时的体会。在暴雨初停的清晨，他踩着一脚烂泥刚登上一个高处，就立马被陷入了能见度不足五米的大雾里。江寒月的后背上冒出了冷汗，倘若林青此时趁虚而入，那么这场谈判的结果又将被无情地改写。
恶劣的天气是敌人的朋友。
在下山的路上，江寒月突然发现有一伙人，也可以说是不知道具体有多少的人，正在朝着他这里急匆匆地摸来，影影绰绰间，已然到了他近前的十步以内。倘若这是那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林青，那么他这次的谈判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幸好，急匆匆上山的人不是林青，而是马维九。
俗话说“麻脸无须不可交”，岳老四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被他托以重任的麻子脸马维九，不但心存二意，而且还是个吃里爬外的叛徒。上次岳老四夜袭天堂村，就是马维九给江寒月报的信。
那么，马维九为什么这么做呢？
其实也很自然，上次他被中国公安抓进看守所的时候，岳老四虽然答应了他们家里帮忙捞人，但一连十多天都不见动静，按家里的猜测是因为牵扯到了那三十万块钱。
毒贩子做这一行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钱既然是拿命赚的，那么命就是成本，大老板每次给的丰厚报酬，这里面就已经包含了买断性质的风险支出。
这与工厂的工人出了工伤事故完全是两回事。
有的人第一次干就翻了船，那只能怨他自己的命不好，老板已经支付了高昂的运费还搭进去了货，所以老板是根本不会再额外的往外掏钱给你打官司的。马维九从事此项高风险行业多年，他当然不会不懂这些道理。当时，岳老四的损失比谁都大，人家那么做属于正当防卫，麻子脸难在那儿也只好听天由命。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家里人出乎意料地拿着三十万罚金和上下打点的钱，突然出现在看守所的会见室里，马维九顿时就有了强烈的求生欲望。那时，岳老四也终于有了动静，开始为他疏通关系，这样马维九才在被抓第十六天的时候放了出来。起初马维九一直以为是岳老四开了恩帮的他，但后来家里人看不下去马维九对岳老四感恩戴德的那副熊样，就违背初衷，把江寒月暗中派人帮他赎命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麻子脸。此时，恰逢岳老四和天堂村开仗，马维九决定就在此时还了江寒月的这一个人情。
马维九提拉着手枪跑到了江寒月的跟前，用上气不接下气的方式表述了最新的情况。
“直通天堂村的山道和两座大桥都给冲毁了，密支那那边过来的援兵也被阻在了大水中间的一座小山头上，根本没法与我们会合，班赛历来都是向南防守的，现在北门临时修的几个工事全都泡在了水里，浓雾使我们根本没法防守，如果开枪就会误伤到自己的弟兄……”
“别说了，赶紧集合所有的人，大家都聚在北门附近，相互也好有个照应，我估计用不了两个小时雾就会散，如果出了太阳的话。”
江寒月拧眉立目，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然而在浓雾中调动六百多个惊慌失措的士兵，也具有相当大的难度，不管指挥员是呼喊还是吹紧急集合的哨子，五米以外的人还是只能愣愣地在原地东张西望。最可气的是，也不知道是谁的枪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走了火，搞得所有的人都端起了枪，紧张的气氛足以令人窒息。
江寒月和马维九分头集合队伍，因此，在他们之间也几乎失去了联系。小小的班赛山寨成了一座立体的迷宫，即使用举步维艰来形容当时的状况也根本毫不为过。江寒月忙活了一个满头大汗，在两个多小时之后，才终于在山寨北门又见到了浑身湿透翕动着满脸大黑麻子的马维九。江寒月看不真着，只能靠不停的询问初步估计身边的人数，此时集合在北门附近的天堂村保安队员最多不会超过三百人。
三百人也是一股坚强的力量，尤其是对于勐古拉保安团的那些散兵游勇而言，已经是绰绰有余了。江寒月长长地吐了口气，不管怎样，现在已经可以让所有的人原地休息一会儿了。
江寒月估计得基本没错，随着头顶上出现的惨淡的阳光，浓雾正在层次分明地一层一层褪去。
这让江寒月和所有的人都欢呼雀跃，仿佛游历了一次有惊无险的劫难。
六米、九米、十五米……
人们的意识经历了过度的紧张和恐惧之后，必然就会产生倦怠，很多人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江寒月意识到这是一个潜在的隐患。他刚想让马维九去把人都喊起来集合，却看见在离他十七八米远的一棵树底下，马维九已经歪着脑袋先打起了呼噜。江寒月叹了口气，没有动作也闭上了眼睛。他这个人从小接受的是“跟天斗其乐无穷”的红色理念，所以他根本就不信邪。哪来的那么多时也运也命也，老天爷又不是你林青家雇的，更何况江寒月是个骨子里的无神论者，他压根上就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江寒月稍稍地放松了一下自己紧绷着的神经，然后又睁开眼睛继续望着正在快速褪去的大雾。
二十米、二十五米、三十米……
这场雾来得悄无声息，去得也如过眼云烟，能见度在转眼之间迅速向远处延展。
三十五米、四十米、四十五米……
江寒月终于在五十米开外的空地上，瞅见了手托着腮帮子的林青。
林青的样子似乎是在笑。
尽管离得很远，江寒月根本不可能看出林青是笑还是没笑，但江寒月分析了一下，林青没有不笑的理由。
就在林青的身旁左右，到处都站满了皮肤黝黑的老缅兵。江寒月下意识地猛然回头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四下周遭，缅联邦的正规军已经把他这里给围了一个铁桶一般。
正在江寒月发愣的当口，不知道是由于紧张还是训练无方，自己这边又有人走了火。居然，是在这种时候。顷刻之间枪声大作，老缅兵的机关枪像炒豆子似的开了火，天堂村这边一头雾水的弟兄们成排的倒了下去。
“别开枪，我们投降！”
江寒月听见麻子脸马维九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扭脸一看，这个傣族的大毒贩子满脸开花，已然栽倒在地上。只有天知道，他在喊叫之时又是中了几枪。
枪声终于逐渐稀疏下来，江寒月看见林青干脆抱着胳膊转过了身去，但从他的背影分析，这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依然还是在笑。
其实，林青并没有笑。
这一点，是江寒月被联邦军士兵擒住押到了林青的跟前，他才发现的。这个林青不但没笑，反而还有点儿怒发冲冠。
“江大主席，我们是来谈判的，说说你的条件吧？”
“正义是长存的，你们帮助毒枭岳老四，这是在助纣为虐！”
林青闻听，立马虎起脸扬起了巴掌。
“看见了吧，老天都不容你，要不要我一巴掌扇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