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执行任务，领会领导的真实意图显然要难上许多。
在弄清楚了何斌的想法之后，江春水没花多少时间就把材料给整出来了。
见江春水如此神速，一直站在身后观摩的陈得益忍不住抱怨说“早知道这样昨晚你一个人随便搞一下不就得了，还非得拉上我们一帮人陪着熬夜”言语中的酸味连在几米开外坐着的黄新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江春水对此笑而不语，年轻人特别是像陈得益这样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善妒好嫉的现象很正常。陈得益说出了口，只说明这个人的城府还没修炼到家。这对江春水来说是件好事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表里如一的恶人总比口蜜腹剑的好人让人来得有安全感。
一件事情没做成功，要么是努力的程度还不够，要么就是努力的方向错了。昨晚这么多人加班搞出来的东西还是不尽如人意，原因就在于一开始他们就搞错了方向。南辕北辙怎么能到得了南？这个道理虽然浅显，但在现实生活中确实屡见不鲜。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不然就真是打黄新的脸了。
“小江，你确定这就是镇长要的东西？要把你在看看！”接过江春水递过来的材料，黄新还是有点忐忑。
“黄副，放心，应该错不了的。”江春水捡起之前何斌丢在自己桌面上的烟，点上优哉游哉的抽了一口，信心百倍的答道。
之前何斌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给黄新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虽然他信得过江春水，但要拿对一个下属的信任去对赌自己领导对自己办事能力的评价，黄新还真不想冒这个风险。
黄新拧着眉毛一字一句看完手里的材料，不放心道：“好吧，材料我先拿去给镇长看看，他点头了才算数。这样，小江你也先别忙着走，省得万一材料还要改，又找不到人。”
江春水心底好笑，这官场的人的胆子还真是跟位置有关系，当的官越大胆子越大，在下级面前胆大包天，在领导面前胆小如鼠。不过在这节骨眼上要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给领导添堵，那就真是自找没趣了。所以江春水努力装出一副我明白其中厉害关系的严肃姿态，用力朝黄新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黄新风风火火的再度闯进扶贫办。
不用看表情，光听皮鞋在地面上敲击出来的声音都带着股兴高采烈的意味。
江春水转过头，笑眯眯的问道：“怎么样，黄副，我就说没问题的吧！”
看江春水刻意做出一副孔明轻摇羽扇，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模样，黄新脸上的笑意更浓，笑骂道：“托你小子的福，镇长很满意！”
江春水得寸进尺道：“那我这一年的烟钱？”
黄新没好气的把手里的材料丢过去，故意板着脸道：“你小子还真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啊！现在就开始邀功求赏了？早着呢！”
江春水顿时泄了气，苦着脸说道：“这领导也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麻利地，把材料打印0份出来，装订好一点。只要这次过了关，镇长还在乎这点烟钱?”黄新没理江春水幽怨的眼神，从他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自顾自的点上。
“得咧！还一年的烟钱呢，这未来的福利还没兑现，这会就开始抽上我的烟了！”江春水哀叹一声，低头开始干活。
跟江春水的做作不同，一直在旁边的陈得益这下子可算是傻眼了。江春水性子洒脱，跟领导说话随便点还没觉着有什么。但黄新主动拿江春水的烟抽，这个举动可就耐人寻味了。一般来说，领导发烟给下属那是正常，但主动问下属要烟抽可不多见，关系没好到那个程度根本不可能。
等江春水把材料打印出来装订好，黄新突然道：“都这个点了，你也别急着回去睡觉了，待会县委书记过来，你熟悉情况，一块陪着，万一问起点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你还能临时补救一下。”
“还是算了吧，熬了一宿实在是顶不住了。就我现在这精神状态，不给你们添乱就算好的了。”江春水想了想，还是婉拒了黄新的提议。
黄新的好意江春水自然明白。
古人说“破家知府，灭门县令”，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县委书记，正处级领导，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在九五城里也就是个挤地铁的命，但在左江这一亩三分地上，那绝对是天一般的存在。不说江春水这样的乡镇干部，就连黄新这个级别的想要见上一把手一面都难如登天，更遑论是当面汇报工作。放眼整个双峰，大概也就只有李勇一年到头才有屈指可数的几次机会而已。
见江春水不开窍，黄新也没有强求。事实上，让江春水陪着一块接待县委书记只不过是他的临时起意，事先也没请示过书记和镇长。只不过他觉着，有了昨晚的事情在先，为了这种小事情，两位主官还不至于会驳自己的面子。既然江春水不识趣，黄新也乐得省了腆着老脸去求人的麻烦。
江春水有江春水的想法，能近距离的陪着县委书记一块调研，这样机会固然难得。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和级别，见没见着县委书记其实意义并不大。
县委书记大张旗鼓的下乡调研，陪同的人肯定不会少，除了书记镇长两人，不用想，其他人压根就没机会凑上前去，更不用说借当面汇报工作的机会展现自己推销自己了。
况且，就算县委书记平易近人、博闻强记又如何，不同于七八十年代那种特殊时期，只要领导看重，年龄、学历、身份这些问题都不是个事，越级提拔、火箭任用更是司空见惯。现在是1世纪，讲的是依法治国，干部任用条例早把人往上攀爬的道路划死了，你想逾越雷池一步都不行。
说到底，像江春水这样的外地人，想要在左江的官场上跨越副科级这一步，决定权很多一部分还是掌握在李勇和何斌的手里，他们肯推一切水到渠成，他们不推，即便上面有意也是徒然。
所以江春水才会拒绝黄新的建议，与其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跟在大部队后面吃一天土，还不如借着政府干部倾巢而出的空当好好补个大觉。
——
江春水一觉就睡到了晚上，起床之后发现有黄新的好几个未接来电。
江春水没急着回电话，因为万一要是有工作安排就不知道又得忙到什么时候了。所江春水先洗了个澡，再煮了碗面条吃完才假装刚起床的样子给黄新拨了过去。
好在黄新在电话里并没有安排工作，只是跟江春水分享了下今天县委书记到双峰调研的过程。
县委书记到了双峰之后临时改变主意，直接去了下面的贫困村。
不按套路出牌，这也是领导下乡视察常见的套路之一。要是迎检的时候，谁觉得只要拟定了行程和路线就万事大吉，那就只能说明这个人火候尚浅、经验不足。乡镇历来是各类检查督查的重灾区，在这里，从来没有万无一失的说法，做乡镇领导的就得有消防队员的觉悟和潜力，事事防范于未然。
不过这一回县委书记临时改变行程到还真打了何斌一个措手不及，毕竟李勇都还跟在旁边呢。咋就搞突然袭击了呢？
双峰一时间那叫一个鸡飞狗跳，黄新忙不迭的打电话通知村里，从村部卫生到档案材料做了一系列的部署安排，又让第一书记和驻村工作队员临时从县里赶过来，虽说手忙脚乱但好歹也没出太大的纰漏，总体来看，县委书记对双峰的工作还是比较满意的，还罕见的表扬说双峰的扶贫工作做到了全县的前头，有创新有时效，一些扶贫举措值得在各个乡镇铺开推广。
说到最后，黄新由衷的赞扬道：“小江，这一次我们能通过大老板的核验，你是功不可没啊！好好干，你放心，只要有老哥的一天好日子，就少不了你的。”
江春水老脸一红，黄新这么直截了当的表扬他可还是第一次。都说平常表现再好都比不过力挽狂澜一次，这成功果然是取决于那少数几次的关键时刻的表现的。
黄新言归正传，说道“书记走了之后，镇里开了个班子会，我的本意是让你参加，也有利于下一步工作的开展。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镇长就说算了，让你睡个饱觉，会后由我把任务要求传达给你就行。”
“黄副，您稍等，我拿笔记一下。”江春水拉开抽屉，拿出纸笔，沉声道“您说！”
——
县委书记到双峰调研之后的第三天，一台格力牌的三匹立式空调就摆在了扶贫办里。双峰政府之前除了领导的办公室装有空调，其他站所都没有。哪怕是上级拨款较多的计生所和权力煊赫的党政办都只装了两台功率稍大的吊扇。
这破天荒的待遇也引来了政府大院里其他站所的红眼，这两天，前来蹭冷气的人络绎不绝。来了之后，大多都会音阳怪气的说上几句牢骚话。次数多了，搞得江春水也有点尴尬。不过陈得益、陆菲他们倒是乐在其中得很，突然间就有点我是扶贫办的人我骄傲的感觉了。
晚上黄英过来找江春水，聊起这事。黄英打趣说，你现在可算是镇长跟前的红人，更是镇里的功臣了，空调都装上了，江主任前途不可限量啊。
江春水笑着摇头，他知道这空调可不是白装的。世界上就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领导给你甜头吃，那是让你做好后边吃苦的准备，而绝不是像黄英说的纯粹是何斌为了笼络自己那般简单。
江春水突然想起前几天在书上看到的一个典故，便问道：“你听说过吴起吸脓的故事么？”
黄英摇摇头，不知道江春水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吴起是战国时期著名的军事家，也是兵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做将军的时候，从来不在军中搞特权，和士卒同吃同睡，行路不乘马，跟最下等的士兵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伙食，睡觉不铺垫褥，行军不乘车骑马，亲自背负着捆扎好的粮食和士兵同甘共苦。在一次作战时，士兵当中有一个人患了毒疮，吴起跪着亲自为他吸掉脓液。这个士兵的母亲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痛哭起来。有人感到奇怪，走过去问她：“大妈，将军如此对待您的儿子，您还有什么可哭的呢？”这位母亲抬起泪眼，回答道：吴起吸他父亲的伤口，他父亲奋战而死；现在我儿子患了毒疮，他亲自为他吸掉脓疮，我儿子也会奋战而死了，我现在是为这而哭泣。”
说完这个故事，江春水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我就是那个患了毒疮的士兵啊！”（未完待续）